谢漆擦过唇边的血,向那士兵又要了一点干粮,和着水细嚼慢咽吃进肚子里去,争取多恢复点力气。
是夜,夜色苍茫,唐维把怀里的小孩放在人迹罕至的野路,原本想放一把火送小孩上路,但观其地形又怕可能造成野火扑不尽的影响,最终又放弃了,只能就地挖坑,将女孩儿埋在一处树下。
夜色逐渐加深,北境军中的军民背靠着背想捱过这长夜,有的口中念着往生咒,有的期盼着再过一天便能看见光明。
谢漆一个人游离在队伍外,静静坐着看唐维埋下那个小孩,耳朵里听着暗处蛰伏的动静。
他辨着声音起身,慢慢走进山野曲路,等了半个时辰,唐维埋完了小孩,刺客们也即将启程赶回去复命。
谢漆便抽出了刀。
八月三十的破晓,谢漆从山野里走出,一身黑衣上尽是干涸粘稠的血迹。他若无其事地擦干净脸和手,镇定地继续融进北境军的队伍。
唐维撑了数夜也累瘫了,没有刺客侵袭,他便在袁鸿怀里沉沉地睡着,袁鸿为了不吵醒他不再骑马,背着他走在军队的前方。
谢漆隐在队伍后方慢吞吞地跟着,昨日背他的士兵发现他,便跑来作伴搭话:“太好了,昨天晚上总算没有刺客来了,谢大人,您昨晚睡得好吗?”
谢漆战栗的指尖摩挲着玄漆刀的刀柄,点头:“很好。”
非常好。
神清气爽。
不知是因为唐维主动将证人掩埋,还是因为谢漆昨天晚上杀的太狠,这天的三十晚上,再没有世家派出的刺客赶到。
谢漆抱着大宛睡了一夜,翌日起来,九月破晓,抬头望去,万千天光铺洒,巍峨的长洛城已经能望到雏形。
北境军难掩激动,走不动的相助相背,全都加快脚步赶去。
谢漆腿上有伤,捡了根木棍作拐,赶了一个半时辰后,他看见了曾经紧闭的青龙门洞开。
城门前,高骊肩上站着海东青,身后是韩宋云狄门之夜跟随而来的另一半杂牌军。
海东青振翅飞起,高骊的目光跟着它,扫过前头马上共乘一骑,虽狼狈但确实还活着的袁唐二人,扫过军中饿得面黄肌瘦的军民,最后停在一个脏兮兮的谢漆漆身上。
海东青扑棱着翅膀垂在谢漆面前,又要去啄在他怀里团成一团的大宛。
谢漆这回有准备,迅雷不及掩耳地伸出手,敲了海东青两个板栗。
海东青被敲迷糊了,这时装睡的大宛一个机灵冲出来,仗着背后有爹撑腰,熊赳气昂地在海东青头上狠狠啄了两下,这仇报的是大快鹰心,得意得它跳上谢漆的脑袋,仰天咕咕叫了两声。
高骊策马赶到袁鸿面前,伸手拍拍他们俩人,而后便穿过军队,赶到脑袋顶鸟的谢漆面前。
海中青委屈地要扑到高骊的肩上去站着,被高骊挥走了。
他翻身下马,看了看谢漆,也把他脑袋上的大宛赶走了,弯腰一把将谢漆抱上马背单向侧坐,而后上马裹住他回城。
“出来七天,谢漆漆就变得破破烂烂了。”
“哦。”
谢漆累得慌,也不想计较什么场合,低头拱到他怀里就想睡觉。
靠着的胸膛微微起伏,高骊的声音逡巡在他耳边:“我好想你啊。”
谢漆眼皮动了动,想回三个字,又改成另三字。
“别撒娇。”
北境军一行人浩浩荡荡而来,迁徙而来的平民被带去了城郊新开辟的新田,带伤的半数将士则被迎进了长洛城的东区,就近进入原本用于迎宾的典客署。
高骊和袁鸿唐维打完招呼,看他们两人受的伤没谢漆严重,便小心翼翼地带着谢漆头一个赶到典客署,里头一干人等已经准备好,医女带他们到二楼的厢房去。
谢漆太困了,只顾低着头睡觉,下马时让他背上了,想也不想地伏在高骊肩上埋头苦睡,累得眼皮都懒得睁开,全身心放松地任由高骊摆弄。只觉一阵沉稳脚步声,模糊间感觉躺在了一张床榻上,刚要舒服地抱个被子蒙头睡大觉,就听见一道怪熟悉的声音。
“哎呀,这不是那个玄漆吗?怎么又变成这副半死不活的德性啊,不是来救治北境的将士吗?”
谢漆困惑地挤开一条眼睛缝,看到一个中年医师挎着个医箱健步如飞而来,脑子里思索片刻,想起了这医师是韩宋云狄门之后医治他和方贝贝的吴家医师。长洛虽大却也小,没想到人世的缘分这么近。
他含糊地咬字问好:“神医好。”
“好个屁啊。天底下总有这么多伤了病了的家伙,看都看不过来。”
医师仍旧是刀子嘴,还挥手要把高骊赶出去,“大个子出门去,堵在这里碍手碍脚,去叫个医女进来帮忙。”
高骊摇头不肯走:“我照顾过伤患,有经验的,大仙,您就通融通融吧。”
医师被这尊称乐到了,眼睛看着谢漆脸色,手诊着谢漆脉搏,嘴巴还使唤高骊:“那也行,你来打个下手吧,我医箱里有剪子,拿来把他衣服剪开吧。这血腥味呛的,你得祈祷不是他自己出的血,不然以后又要落下新毛病了。唔,还好,这回不算伤到根本,不过血气不足了。”
高骊心慌,赶紧去开医箱,一着急就顺拐,两根手指捏着剪子就过来了,谢漆惊得当即往床榻里躲,脚踝却被高骊用两根手指捏住了:“谢漆漆,别怕,我会小心的。”
谢漆睡意顿时完全消失,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这是怕的问题吗?这是大逆不道!君臣倒置!
但一转念又想到刚才更是大逆不道,还让他背着走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