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自己猜得没错,什么时候,那个人才要对自己动手?就在这忐忑不安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阵叩门声,是金管家的苍老缓慢的声音,琥珀握紧手中的筷子,直接愈发苍白。“王妃你起来了吗?小的是金管家。”
“金管家啊,我刚起,还未梳妆好,有什么事吗?”
琥珀望着门外那个黑影,呼吸一滞,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任何的异样,她轻柔慵懒地开口,眼底却是一片炽热。老者的嗓音波澜不惊,他的态度似乎跟昨日一般平和恭维,说的很贴心:“山庄这回请的厨子是外乡人,小的有些不放心,特意来问问,王妃觉得口味如何?如果有不妥当的,小的好让厨子调整改善,毕竟来山庄的客人,满意而归才是真道理。”
琥珀闻言,轻笑出声,但那笑意不达眼底,她的目光,还是死死地落在门外那个略微佝偻的老者身上。“这早膳跟以往韩王府比,可是丝毫不差,这个鸡丁粥味道好极,我还正想让玉儿去讨教一下方法,带回韩王府呢。”
“那自然好。王妃若是觉得整日呆在屋子有些无趣,也可以出来赏花,幽兰山庄耗了大笔银子买来几株京城都难得一见的牡丹圣子,这几日再不看,可要谢了,要想再看,那要等明年了。”
幽幽的,不疾不徐地,从门口传出这一番话,琥珀虚应了几声,算是打发了,才看到管家缓缓离开,她才舒展开眉头。仔细回想一下,琥珀却是心口一惊,金管家说的平易近人,其实真实的目的是来看看自己察觉了没有?如果她察觉,自然不敢轻易吃下山庄提供的膳食,他就要采取行动,封住她的嘴了么?不多久,玉儿也来了,琥珀的心神不宁,傻丫头自然看不出来,替琥珀梳理了长发,换了身干净的新衣裳。这一天,很难熬,午后在玉儿的陪伴下,琥珀才勉强小憩了一阵。醒来的时候,却看到玉儿不在屋子,她有些心急火燎,蓦地推开门去。那一刻,琥珀的小脸,血色全无。站在门口的人,是……她昨日在那个陌生庭院,见到的男人。他也不多说话,自顾自负手而立,打量了眼前的少女许久,才冷着脸走入屋子。琥珀身子一闪,竟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的脚步移不开,眼底满是痛苦。他径自靠坐于窗边红木椅子上,风霜爬上他的鬓发,留下斑白痕迹,但大一半的发丝,还是乌黑浓密,让他整个人,不显得过分老态龙钟。他脸庞瘦削精明,眼尾笑纹像刀刻,深深划下好几刀,导致他即使现在没笑,笑纹也没减少半条,但琥珀第二回看他,还是觉得他一身戾气,即便他笑着,也让人觉得心寒。他凝着眼,在琥珀脸上搜寻,她容貌俏丽甜美,少女的姿态没有几分改变,不过她此刻的神情复杂太多太多,没办法单用一种形容词囊括。“小丫头你,变了很多啊。”
这个老人……不,老的只是他的年纪,他的心却还是跟年轻的时候征战天下一样,坚若磐石的可怕,太上皇就隐身于幽兰山庄,南烈羲知道吗?如果他知道,还让自己前来,有没有想过,他亲手把她送上不归路?!轩辕淙呵呵笑了声,那笑声听来却很是虚假,他宛若看着她长大的语气,朝着她说,这些日子你可变了不少啊,她要如何回应?不确定到底太上皇何时见过自己,但他从始至终知道自己的身份,自然就跟这一桩阴谋,脱不了干系了。他昨天偶遇到自己的时候就认出来了?还是在山庄等候了她好久了?只为了有朝一日,守株待兔,瓮中捉鳖一样把她扣住?!琥珀没有表现出任何惊慌的表情,只是站在门边,冷冷望着这个尊贵的男人,却也不下跪,不行礼的漠然。眼前这个男人,一手建立了大赢王朝,一手扩张了国家的领土,无论怎么看,他都不是好惹的。或许,他是比南烈羲,更加难以应付的敌手。小丫头?这个故作熟稔的称谓,换来琥珀在心中的一声不屑的冷笑。这个阴谋,五年前就开始了。难道是他五年前见过自己吗?见过一个才八岁大的小孩子,所以就开始计划着怎么让她变成一无所有的孤儿,变成一个朝不保夕的犯人,变成一个……每天都要生活在痛苦中的女子吗?她小时候,人人都说她粉雕玉琢,人见人爱,原来已经到了那么让人讨厌,不惜一切毁掉的地步了吗?“你好像对我没什么印象。”
男人瞥了琥珀一眼,嘴角扬起一抹笑,岁月留下的痕迹让他的笑纹更加明显,却还是看起来扭曲狰狞。她太年轻了,太上皇在不到六十岁就将皇位让给长子,那年她才几岁而已,如今想要去探索,却才无力发现,她却对这个轩辕淙,所知太少太少。这个君王,曾经是个什么样的男人?至少是心狠手辣吧,踩在无数尸首白骨上,才能为一个马蹄上的民族,得到大片土地作为繁衍生息的家园,因为重用武将,所以保卫自己的王朝,一直屹立在西方不倒,周遭的国家多少对这个男人,有些畏惧的。琥珀眼神平静,手扶着门框,还是默然不语。她在等待,这个男人说出重点,位高权重的男人,在跟人交谈的方面,都没什么耐性,应该很快就要露出狼尾巴才对。这一点,是琥珀从南烈羲身上学会的经验。男人打量着这个房间,屏风上挂着一件白色宽袍子,他自然明白是谁的所有物,蓦地眼神一沉。这个小丫头,还真的被南烈羲给碰了。两人同居一室,深夜又被金管家撞见从温泉回来,丫头一身湿漉漉,不用多想也知道如胶似漆的新婚男女,在温泉里做了什么好事。男欢女爱,再正常不过。金管家亲眼看到南烈羲护着她离开,甚至不容别人多看春光乍泄的小丫头,这些他都一清二楚——啧啧,金管家如今年纪这么大了,也只能算得上半个男人,他还那么在意作甚?这小子,向来以无心无情著称,他便是看中他的这颗心肠,该不会还真的被怎么看都缺了几分成熟女子妩媚的小丫头给迷住了吧。他收回了目光,泰然处之,宛若闲话家常。“原本以为你会安安分分地活着,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你就该明白这活着有多不容易,偏偏你去蛊惑韩王,甚至试图找到最后一个人证,站出来指证你的身份……哎,怎么说你才好,你这个丫头实在是太固执,永不罢休,若是当真被你做到了,这怎么能成?”
“是你杀了陈师傅吧。”
心口一阵紧缩,琥珀扶着门框的手掌,蓦地被门框的一个木刺扎入,她却没有抽回来,任由那根刺,深深扎在手心。眸光愈发盛烈,她拒绝被打败保持浅笑。“是啊,除了我,还能是谁呢?”
男人似乎觉得琥珀的质问有些好笑,他笑的狂妄,继续打量房间的物什,男子的靴子,女子的首饰,这些和谐的画面,却让他嘴角的笑容,猝然转为深沉。琥珀微微怔了怔,手心木刺渐渐没入肌肤皮肉,那清晰的疼痛,让她振作精神,全新面对这个疯狂的男人。杀了人还笑得出来,从容自若,一副理所应当模样,轩辕淙让她几乎无法忍受,光是跟他在一个屋子呼吸一室的空气,都让自己觉得厌恶恶心。“那陈景的命啊,也留不得了,他知道了太多事,不除不行。”
他似乎看穿了琥珀的隐忍模样,回过头去,漫不经心地丢下这一句话,算是一个轻描淡写的交代。“也是你杀了我爷爷。”
琥珀费了好大力气,才能驱散背脊上的阵阵寒意,她知道要在这个男人面前说话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力度,才从沸腾的胸腔里,挤出这一句。“答应过上官洪,他愿意牺牲所有人的性命,将这秘密带入棺材,所以我也答应了,暂时留下你这个祸害。”
男人的眼底,浮现一道诡异的神色,他的笑意全部敛去,显得有些森然。琥珀紧紧抿着唇,眉头的褶皱,始终无法散开,她的直觉没错,果真是他!她忍耐了许久的那些悲伤苦痛,在轩辕淙承认的那一刻,全部蔓延在体内,没有一个角落幸免于难。她头好痛,全身都好痛,她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快无法坚持的疲惫。“不过,你太不懂事了,一辈子无忧无虑活着多好,只要你不生事,就可以活下去的。”
男人低声叹气,似乎站在她的角度为她着想,那种虚伪面孔,更让她眼底一热,她忍耐着,不让这个男人看到她流泪的软弱模样。“反正陈景也不在了,谁还能证明你是上官琥珀?没有人证明的了的话,谁又会相信你的话是真的?所以,不要做梦了。”
男人觉得有趣,挑起跋扈的浓眉看她,那眼神让琥珀很不舒服。这么小的丫头,居然在经历那样的巨变之后,一滴眼泪都没有?又一个没心没肝的人,值得上官洪用那么多性命,换一个流不出眼泪的废物么?她若跪下来,拉着他的裤腿苦苦哀求的话,他……或许会考虑一下,不必对这个没用的丫头,赶尽杀绝。但,很可惜,她没有。她只是朝着自己,瞪着那一双过分美丽的眼眸,一身浓烈的愤怒,让她几乎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