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顿住脚,望向她。
她虽瘦小,在一帮大男人面前也有些怯怯的,但表达的意思却很清晰:“我要把大哥的尸体从衙门领回来。”
那锦衣郎有些不耐烦:“同你说了多少遍了,陈瘸子是县衙的捕快,衙门验过尸之后,自会安葬他。”
她垂着头,声音细若蚊蚋:“他不叫陈瘸子……”
对方没有听清:“什么?”
她抬起挂着泪痕的小脸,大声道:“他不叫陈瘸子!他名唤陈风,是我大哥!”
龙蟠惦记着沈寒溪下的命令,没空理会她,不耐烦地吩咐道:“带下去,想办法让她开口。”
她突然从袖中摸出周慧潆给她的那把簪子,簪子的尖对准自己的心口,手虽然抖,目光中却带着半点也不退让的倔强:“不领回陈大哥的尸体,六娘现在就死。”
龙蟠不禁看了她一眼,这小丫头,还会威胁人了?
他龙蟠什么套路都吃,就是不吃威胁这一套。这小命都是他救下来的,她倒是敢给他死。
不等他上前,哑巴忽然挡到她面前,淡淡道:“簪子收起来,去县衙,你带路。”
龙蟠额上的青筋一跳:“风十三,这里到底是谁说了算?”
哑巴道:“你说了算,但人我要带走。”
说着,便拉了她的手腕往外走。走到门边,被数名锦衣郎挡住了去路。他偏头看向龙蟠,“待她安葬了她大哥,我自会带她回来。”
“她若跑了呢?”
“有我在,不会跑。”
龙蟠按住腰间的刀朝他走过来,脸上的肌肉隐隐跳动,一脸凶相。对峙良久,他松了口:“午时之前,把人带回来,否则,后果你知道。”
哑巴拉着六娘,头也不回地踏出衙门。
一锦衣郎不解地问道:“龙大人,这六娘可是最后的线索了,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回来?”
龙蟠冷笑了一声,道:“他体内有贺兰珏的毒,他的主子如今又在大人身边,他敢不回来。”
又道,“去给大人传个信,问一问大人的意思。”
哑巴陪着六娘从衙门领完尸,又到棺材铺替她选了口棺材,雇人拉到野外埋掉了。陈风平日里独来独往,在这松年县,只有六娘这一个近人。非常情况,也无法按照当地的风俗等七日再下葬。小姑娘捡了块木板,工工整整地刻下他的名字,插到坟前。
“陈大哥,你好好地走吧,六娘活一日,便会记得你一日,你不会白白地死了的。六娘一定替你报仇。”
哑巴为她这“报仇”
二字眼皮轻轻抬了一下。她知道仇人是谁,便要报仇?
小姑娘继续道:“陈大哥,你虽然不说,但六娘都明白。杀了你的人,是上头的大人物。三月十五灭门案,真凶并不是刘明先,而是有人要将这罪名栽赃在他的头上,那一天有人来找你,让你做伪证,六娘都听到了。若不是为了六娘……你也……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都是六娘连累了你。”
她将眼泪忍回去,对着那座新坟磕了三个头,起身走到旁边的年轻人面前,扑通又给他跪下了:“多谢恩人,今日的棺材钱,六娘日后定会加倍还给恩人。”
哑巴将她扶起来,望了一眼那座新坟,道:“你大哥是个值得敬重的人。”
适才在路上,她已对他说过,因她父母对陈风有恩,她落难之时,陈风便一直照料着她。之所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是为了她的赎身银。
这陈风和六娘,都是可怜之人。
杨府之中,宋然突然在一个惊悸中坐起。铜壶漏断,夜已深了。
她茫然地坐在寝帐中,抬手撑住额角,轻轻按了按。
她觉得自己愈不明白沈寒溪了。有时他出口随便,轻佻言辞信口拈来,可是真到了绝世美人投怀送抱时,他又坐怀不乱,稳如泰山。那主动送上门来的,他看不上眼,可以理解,可是昨日,他对她的用心几乎已经挑明,却依然一个手指头也没碰她。
若不是亲身经历,谁会相信,这“手握杀人剑,坐拥天下权”
的朝中重臣,会在那般的情况下,如此翩翩君子。
她忽而有一些怅然地笑笑。沈寒溪再好,也不是她的良人。即便他真心相待,可谁又知道他的真心给了几个人呢。他身边从来都美人如云,只怕也不缺她这样一个人。
她披衣起身,行到桌边坐下。银台上蜡烛已经燃尽,只有一道月光透过纸窗,静静地躺在冰凉的地板上。
她突然想起了她的父亲。那个男人也曾情深过,但是对她的母亲,却从来都薄幸。她在墨家十九年,看着他将那些年轻而绝美的女人一个又一个地往家中迎。她临离开尧州的那一天,都还从下人那里听闻,侯爷前几日又大张旗鼓地娶了一房侍妾,年纪比她还要轻。
她常常想,只有一颗心,如何能分给那样多的人?
想到这里,她想起沈寒溪时,心肠便又硬起来了。
他太像她的父亲了,都拥有通天的权势,都冷漠又偏执。她拼了命从这样一个男人的掌控下逃离,自是不能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