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然坐在花园里的石桌旁,将手中的经书放下,沉吟道:“杨成万也是万花丛中过的人,若只是一时头脑热,写了休书,自然皆大欢喜,可若他回过味来,不愿入这个局,也不要强求。哑巴,你去周府替我传一句话,让慧娘不要再与杨成万接触,若是杨成万单独相邀,更是不要赴约。”
她向来谨慎,让慧娘冒这个险已有些让她后悔,这二日想了想,仍旧不妥。人心诡变难测,算计人心的人,若反遭别人算计,那就得不偿失了。
恨只恨她只是名女子,手中亦没有多余的筹码,若她是沈寒溪,大约随意找一个把柄,便能将那杨成万拿捏在手上吧。
想到此处,她不禁顿了顿。她竟会有一丝这样的想法,是同沈寒溪接触太多了吗……
哑巴离去之前,她又问道:“我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他摇头,这二日,他去了杭州府所有的风月场和玩乐的地方,并未打听到墨二公子的消息。宋然叹了一声:“杭州府这么大,如此找下去也不是办法。”
哑巴沉默片刻:“解忧阁在杭州府亦有下设的分楼,找人他们最是拿手,要不要……”
宋然却摇摇头:“你早有意退隐江湖,若是再将去求助解忧阁,难免又要为他们办事。这种通过交易维持的关系,我不喜欢,也不会让你再做了。”
石桌挨着一棵桃花树,地下有昨夜被风吹散的花瓣,她说罢重新捞起经书,淡淡做了决定,“不找了,指不定他在哪里折腾什么人呢。”
西子湖上,飞盖相追。一座画舫之中,有个蓝袍公子斜倚在榻上,一双安静却风流的桃花目懒倦地闭着,不知是否在听那身侧的美人弄弦。
江漓漓抱着琵琶,道:“公子差我办的事,我都办好了。有时候真不明白公子心里是怎么想的,大慈悲地将墨姑娘救出来,却又刻意让漓漓把她出卖给沈寒溪,如今又处处给她使绊子,公子究竟是想帮她,还是想害她?”
他语气很淡:“她既打算离开墨家,便应当知道这世间的险恶。我冒着与墨家决裂的险,将她弄出来,可不是为了让她悠闲地过好日子的。”
江漓漓随手拨出了几个音,挑了眉梢:“救她出来时,公子也是这般对她说的?”
谢七公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在心里将那日的情形过了一遍,嘴角浮出一个浅笑来:“我对她说过的话,可比这难听多了。”
江漓漓看向他,只见那人斜倚在美人榻上,眉眼精致,十足的养眼,只是说出的话,便不那么中听了:“她想要自由,哪能不付出一点代价?我让她蒙在鼓中,已经算是对她格外宽待。再说,从不拿正眼瞧女人的廷卫司总指挥使,到杭州府办正经事,都还带着她,这样的运气可不是谁都有的。”
江漓漓不禁道:“还不是因为沈寒溪怀疑她?公子同墨家如此深的交情,却步步皆是将祸水引向墨家,如今,又要挑拨墨家与周家的关系,您不妨给漓漓交个底,让漓漓也有个心理准备。”
她真不情愿做这个恶人。
谢七公子坐起身,绫罗袵裳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微风轻拂,好似也忍不住要解开他的衣带,那一副从骨子里透出的雅致和风流,让江漓漓一时无法移开目光。
他勾起唇角看她:“你若不愿做恶人,便离开我。只是你们阁主答应你的承诺,便要转手让给别人了,你真舍得?”
半年前,她应解忧阁阁主的命令,为这个谢七公子办事,阁主答应她事成之后,给她一座分楼。一座分楼在她眼中算得了什么?她应下此事,不过是看中了这个谢七公子的皮相。
美色惑人呐。江漓漓,向来都是你将男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如今,也该轮到你在一个男人手上栽一次了。
“既接下这差事了,漓漓自然要为公子把事情办好了。对了,墨二公子前日在赌场输光了钱,耍赖皮不肯走,孙癞子看您的面子,只能好吃好喝地供着他,可这位公子花样实在太多,那孙癞子只怕顶不了几天。公子可有什么主意?”
“挑几个古玩给孙癞子送过去,告诉他能顶几日顶几日,若是实在顶不住……便去报官吧。沈寒溪来了,定远候也正在找他,闹出什么样的好戏,就不归我管了。”
江漓漓嘴角扯了扯,把人利用干净了,便撒手不管了,这墨家的姐弟,上辈子是欠了他吗?
她轻声感慨:“墨姑娘可真是可怜。”
琵琶出一个音,在半空袅袅散开。男子仿似没有听到她的话,起身走到画舫边。
目光所至,烟微水远,一点沧洲白鹭飞。
谢七临风而立,身姿挺拔,如芝兰玉树。
江漓漓的眼眸停在他的背影上,漫不经心地想,本也是笑看人间风骚的翩翩公子,又是什么将他拉入凡尘中了呢……
杭州府最大的赌场,元宝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