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突如其来的粗暴动作和愤怒的吼叫吓得两腿发抖,瘦矮的吉米胆颤地盯着她,他敢发誓他跟她共事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见到她情绪失控的样子。可紧迫的现状令吉米很快恢复了理智,他摇摇头,身子抖如筛糠,却以不输于她的气势咆哮了回去:“可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如果永远都找不到先生,夫人也迟早要接受这个事实!!她是先生的女人,这种时候当然要帮着忙想办法啊——谁他妈管她是不是孕妇!?”
“只有男人才敢这么说!”
他的最后一句话让狄拉忽然暴怒起来,险些要抡起拳头将他的鼻子揍塌。吉米惊恐地歪着脑袋躲闪,还不忘硬着头皮继续冲她大喊:“那是你没有想过选择留下来的是她!既然当初选择跟先生一起面对,那现在先生不在了她就至少该出来做点什么——而不是关在她安全的别墅里伤春悲秋!”
“你——”
“狄拉。”
身畔突然响起的平静女声打断了狄拉的话,“不要再吵了,不觉得在这种紧要关头争执只会浪费时间吗。”
两人同时一怔,扭过头朝声源望去——金发女人正微拧着眉心伫立在他们所在的走廊中,长发随意地绾在脑后,一身宽松的灰色连衣裙在六月中旬夏季燥热的空气里看上去正式而清爽。她的右手正搭在高高隆起的腹部,一双如同翡翠一般透彻的碧绿眼眸冷静地注视着他们的身影。“夫人……”
狄拉惊讶地张了张嘴,最终只能念出这个单调的词汇。她知道这个时间点,茜拉应当是坐在家中准备晚餐,而后等待彭格列的医师苏蕾来替她产检的。可现在,这个女人却的的确确地出现在了门外顾问总部,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尽管对此不知情,吉米也还是对茜拉的出现感到吃惊不已,他的视线扫过她累赘地挺起的肚子,顿时间有些心虚。不过他很确信自己是对的,因此他咬了咬牙,憋红了脸扯着嗓子喊道:“您都听到了吧!夫人!”
狄拉反射性地拽了一把他的手臂,狠狠瞪向他,而他仅仅是故作镇定地挣开了她的手,挺直腰杆看向金发女人。“听到了。但我首先得告诉你,吉米,我没有在家里伤春悲秋。”
出乎意料的,对方并没有做出任何尴尬的表现,同样不卑不亢地与他对视,像是在阐述什么与自己无关的事实,语气平淡而郑重:“而且正如你所说,我打算开始做点什么。在我的丈夫暂时离开这儿的这段时间里,我可不能让他的下属们乱了套。”
顿了顿,茜拉抬手扶住腰身,稍稍挑起下颚——这令她看上去比往常多了几分威慑力,一时间竟让两人都有些噎住:“现在,传达我的命令:全部回去自己的工作岗位做自己该做的事,停止寻找阿诺德。”
“停止寻找?!”
吉米闻言差点儿要跳起身,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女人,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你在开玩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冷瞥他一眼,她从容地轻嗤了一声,脸上的表情没有分毫动摇:“你以为斯佩多和巴利安那边不知道你们的动作么?说五天后会过来拜访,他们就是想看你们慌了手脚的样子——只有有条不紊地按照平时的程序工作,才能反过来让他们慌张。”
“可是如果不去找先生……五天以后雾守真的过来了,我们还是得穿帮!”
“他会回来的。”
笃定地回应,茜拉缓步来到他面前,身高的优势令她能够居高临下地同他对望,眼神里未出现任何退让与犹豫,锐利的目光竟让吉米忍不住背脊一凉:“就算不会,我也能在五天内找到他。而这些,不是你们需要担心的事。”
被她一反过往的冷峻态度震慑得无法组织语言来反驳,吉米咬了咬下唇,半晌的沉默以后终于还是点了点头,疾步离开走廊,替她传达这项指令。狄拉则是站在原地凝视着这个金发女人,对方并未将视线挪向她,因而她没有办法从她的眼里辨别出她的情绪。茜拉神色安之若素地迈开步子,步伐稳健地与她擦肩而过,走向了阿诺德的办公室。狄拉很快便听到她拉开门踱进办公室内,而后又紧紧阖上门的声音——那间办公室是这个女人的丈夫工作的地方,她想。而这个女人……似乎已经决定,在她的丈夫回来以前,代替他来扛住一切重担。看了眼那扇紧闭的红木门,狄拉握了握拳,最后还是一言不发地转身,遵从指令回去自己的岗位。而踏进办公室的茜拉倚着门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企图冷静下来。她缓慢地走到办公室里唯一一张办公桌前,伸手轻触微凉的桌面,指腹感受到的凉意直传心底。距她接到阿诺德失踪的消息已过去了十天。茜拉和任何一个阿诺德的手下一样,他们都清楚这个男人是不会平白无故地杳无音讯这么长一段时间的,在他们看来,这个被他们奉作神一般的男人所向披靡,没有什么能够难倒他——也就是这种潜意识里对他的虔诚信仰让他们一旦遭遇失去他的突发情况就会自乱阵脚,甚至随时可能崩溃。不能容许这种局面,茜拉这么想到。她相信阿诺德一定会回来,她需要的只是时间。可显然迫在眉睫的情势不容乐观,就算她能够暂时稳住门外顾问内部的慌乱,也绝对过不了戴蒙?斯佩多那一关。那个男人已经疯了,她很确信。他不惜与同伴反目,设计giotto好让这个如今已不被他承认的首领下台……她丝毫不怀疑,阿诺德的失踪也和他有关系。思忖于此,她摇了摇头,四下里看了看:“你在这里吗,六道骸?”
“kufufufu,真是凑巧,我的确在这里。”
鬼魅的笑声冷不丁传来,原本空无一人的办公桌旁下一秒便凭空浮现了蓝发男孩儿的身影——六道骸手中握着比他高出两个头的三叉戟,笑容诡谲地直视着她,好似等候多时那般好整以暇:“怎么,你打算让我去找他?”
“没错。”
扶着桌沿绕到了桌后,茜拉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坐下,习惯性地抚了抚自己的腹部,“这件事肯定跟斯佩多有关。你去找的话,也不容易被他们发现。”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再次笑出了声,抬起下颚嘲讽地看向她,眼中尽是讥诮:“阿诺德不在,这儿可没有一个人敢调遣我。你怎么就确定我会帮你?”
“这是你的工作。”
金发女人这么回答着,随手执起桌面上的一沓文件,疲倦地靠上了柔软的椅背,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另外,还有一件事希望你能配合我。”
四天后。夜间扑面而来的海风掺杂着淡腥味,静立在码头的蓝发男人无言地凝望着漆黑的海面,衣袂在风中微微扬起。“戴蒙大人。”
穿着黑色斗篷的高大身影忽而出现在他身后,恭敬地单膝跪下:“门外顾问首领……刚刚已经回到了西西里。”
“确定是他?”
偏首眼神薄凉地望向他,戴蒙?斯佩多不紧不慢地开口。一句反问令身为下属的斗篷男人狠狠一颤,迟疑了片刻才肯定地颔首:“是的。”
“知道了。”
移开逗留在他身上的视线,戴蒙重新看向与黑夜交融的海平面,嘲弄地挑起嘴角一笑。即使是阿诺德,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回来。他想道。就算无法永远将他困住……没有两三年的时间,他也是没办法回来的。因此,除非是自己太过低估了阿诺德的能力,不然今晚回到西西里的就不可能是他。翌日一早,戴蒙?斯佩多便如约拜访了彭格列门外顾问总部——前来迎接他的是那位向来不苟言笑的女军人狄拉,一路上不论他如何旁敲侧击,她都没有透露半点关于阿诺德昨晚才回到总部的信息。有恃无恐的戴蒙并不担心门外顾问成员的守口如瓶,他清楚只要戳穿这个部门已失去首领的事实,一切都会尘埃落定。顺利将sivnora拱上彭格列首领之位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在走进阿诺德的办公室前,他是这么胸有成竹地认为的。而当他亲眼瞧清这个面无表情地与自己对视的铂金发男人后,这个想法却在那一瞬间动摇了——阿诺德一如往常地交叠着双手坐在办公桌后,身着正式的笔挺黑西装,神色一贯地波澜无惊,深邃而捉摸不透的湖蓝色眼眸里映着他一时僵立的身影,紧抿的唇线稍稍一动,些微地勾起唇角,浅淡的笑意中渗透着冰冷的讽刺。这个皮笑肉不笑的熟悉笑容拉回了斯佩多的神智。他即刻镇静下来,眯起眼敛下了眸中转瞬即逝的不稳,视线转向这个铂金发男人的右手——镶嵌着雕工精细的紫色原石的彭格列指环安然无恙地戴在他修长的食指上。垂在身侧的手赫然握紧了拳头,戴蒙抬起头对上阿诺德的视线,不出所料地见到对方早已收起那讥讽的笑意,棱角分明的白皙脸庞上神情冷淡,雕像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像是在等待他率先出声。不可能!这种表情与眼神都令斯佩多暗自咬牙——绝不可能!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可不管内心如何否定,事实给予他的矛盾都摆在眼前。即便容貌能用幻术伪装得让他暂时无法察觉,那种眼神也的确是阿诺德才拥有的,这毋庸置疑——再退一步,如果连眼神和气势都能够模仿得令人辨别不出真伪,彭格列指环也绝不可能造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