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时间继续悲伤,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们去处理。
子楚的葬礼非常隆重,他生前用过的几万件日常物品,他喜欢的犬马豪车、奇珍异宝,伺候他的宫人,全部一起入了王陵。单是陪葬的陶俑,就有歌舞俑、奏乐俑、武士俑、将军俑等等。
赵琨以为秦国早就废除了“人殉”
制度,没想到只不过是不再要求官吏殉葬,后宫中属于子楚,却没有生育过子女的妃嫔、宫女,依然逃不过悲惨的命运。
赵琨跑去劝赵姬和吕不韦,不要让活人去殉葬,反被怼了几句,赵姬说子楚白疼他了。
赵琨见不得这么残忍的事,一整天都精神恍惚。夕阳中,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山中的千岩万壑、葱茏草木,都在猎猎风中呜呜作响,仿佛那些殉葬的人还在地下哭泣。
秦王政猜到小叔父为什么如此难过,私下对他说:“寡人的陵墓已经在选址,就快要开始修建了,将来寡人不容许活人殉葬,一个都不许。全部使用陶俑,要千乘万骑、千军万马。叔父觉得怎么样?是不是比这上百人壮观多了?”
赵琨十分欣慰。但如果他没记错,始皇帝一驾崩,胡亥就把兄弟姐妹都送去陪葬了……
但尚未发生的事,没必要拿出来扫兴。他由衷地附和道:“那当然,便是这份心,已经胜过无数君王。”
夏商周、春秋战国,搞活人殉葬的诸侯,多得数都数不过来。始皇崽崽能这样想,真好。
秦王政认真地想了想,说:“寡人要各种各样的陶俑,从将军到士兵,包括大秦所有的兵种。一会儿就安排工匠去做。”
秦始皇陵兵马俑!
赵琨一时间说不出话,他隔着袖袍,抓住了秦王政的胳膊。
当天晚上,秦王政搬进章台宫居住,换上了秦王的专属服饰——玄端。
秦王政的继位大典还要再等上几个月,明年正月才举行。但宫人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为他量身定制继位典礼上要穿的冕服。准备各种物品,有祭祖要用的,有举行各种吉礼要用的……
玄端很长,黑色的衣摆拖曳在暗红色的毡毯上。秦王政张开双臂,等宫女替他系上腰带、组佩和绶带,对着铜镜瞧了瞧。威严庄重的服饰,深沉的色调,衬得镜中人身姿修长、肤色冷白,眉眼的轮廓越发锋锐。
再转身的时候,他整个人的气质也有明显的变化——仿佛一只小狼崽在一夜之间长出了锋利的爪牙,蜕变成了危险的猎食者。
璀璨的灯火中,他展了展堆叠的广袖,对赵琨说:“小叔父,政会像父王一样,护着你的。”
赵琨心中感动,俯首道:“臣愿以手中之剑,为王上披荆斩棘!”
愿以萤火之光,点缀长夜。
廊柱边上,李斯、蒙恬、王贲、李信等人纷纷朝这边望过来,似乎很想参与。然而宫里的规矩,为了避免惊扰到贵人,郎卫是不可以随意发出声音的。
下一刻,秦王政对他们招招手,挨个儿点名,“都过来,请诸君说说看——关于这次的五国合纵,应该如何破局?说得好,寡人有赏。说得不好,也无妨。打发时间罢了。”
他说完,还抛给李斯一个鼓励的眼神。
赵琨心说:你就使劲勾搭李斯吧。只要锄头舞得好,没有墙脚挖不倒。始皇崽崽加油。
过了几天,前线又传回来一封战报——秦军退守黄河以北。信陵君并没有撤兵,而是乘胜追击,再次击败秦军,秦军的主帅蒙骜逃跑。
这消息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甚至有人往蒙家的大门上泼马尿,扔牛粪和烂菜叶子……
吕不韦担心蒙骜投降,提议先将蒙恬和蒙毅看押起来。
赵琨听到消息,先一步赶去蒙毅的家中,想将他接出来,避一避风头。
蒙毅双目赤红,双手握拳,大声说:“祖父不可能叛逃!我哪里也不去。蒙氏儿郎,就算战死,也不当逃兵,更不曾有降将!”
赵琨拍一拍好友,“我知道。问题是吕相手底下的门客,乱得很,齐楚燕韩赵魏的人都有,你要是落在吕相的手里,只怕被宵小之徒给害了。四郎,赶紧跟我走。你兄长也不会有事,王上会庇护他的。”
蒙毅已经十三岁了,藏在后宫会有人说闲话。躲在隐宫就刚好。一般只有宗室才会进出隐宫,所以吕不韦不会派人搜查这里。
赵琨带蒙毅去挑选住处的时候,远远瞧见一个小宦官跪在烈日下,晒得小脸红扑扑,嘴唇却已经干裂发白,有好几道口子。一名趾高气扬的大宦官手持马鞭,狠狠地抽打他。
这个小宦官用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望着赵琨,嘴唇动了动,仿佛在求救,却没有发出声音。
宫里的关系错综复杂,赵琨不想节外生枝——被人发现镐池君来过隐宫,就会有人猜到蒙毅藏在这里。他这次出门,都没有穿宗室的衣裳。轻车简从,处处都很低调。
所以他快步走过去了。
等赵琨安置好蒙毅出来,大宦官已经不见人影,那个小宦官还跪在烈日下,衣服都被打烂了,背上一大片纵横交错的血印子,干涸的鲜血和破布粘在一起,触目惊心。
赵琨原本打算直接离开。他必须对蒙毅的安全负责,不敢随便当好人。
然而,赵琨刚走出几步,身后就传来“咕咚”
一声,他回头一看,那个小宦官晕了,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赵琨叹了一口气,让周青臣将小宦官抱到他的车上,送到徐咨那里疗伤。过了小半个时辰,徐咨终于将人救醒了。
赵琨问那个小宦官:“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