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璋一言不吭,但景行却仍颤抖着手想要将谢璋推开。后者无奈间只能双手张开,虚空护在景行的身侧。
景行挣扎了两下,还是对抗不了天生的生理反应,四肢虚浮,只能喘着粗气靠在谢璋的身上。
万籁俱寂,谢璋只听得见景行急促的呼吸声。
半晌,他才用平静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寂静:“景大人,我们先出去,行吗?”
谢璋的语气舒缓而又温柔,还带着一丝诱哄的意味。
即便他此时此刻不知道景行是什么原因才导致现在这个状况,但他行为举止一如常人,不用讶异或者悲悯的目光看他,既不唐突,也无讥嘲。
景行静默不言。
谢璋缓缓伸出手,绕过后背扶住了景行的另一侧肩膀,见景行已无初时那般抗拒,便微微施力,让景行的半边身子都支撑过来。
两人并肩而行,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直到时间缓缓流逝,黑暗渐渐被微亮吞噬,眼前的景象倏然之间由无际的黑暗,变成了人声鼎沸的街道。
灯火气息与人间嘈杂,重回到了景行的五感之间。
仿佛有千年那么漫长。
出了那条冗长不知边界的密道,景行那苍白的脸色才渐渐恢复正常。
纪余严早早地等在密道之外,身边却没有贺函。他拥至谢璋身边,看见了与之到来的景行,终是放下了悬在喉头的心。
若景大人出点什么事,皇帝怕是第一个削的就是他纪余严。
谢璋轻轻看了一眼退到一边的景行,总觉得此时入眼的这个冷面阎王才是景行真正的模样。
于是谢璋将注意力转移到纪余严身上,张望道:“诶纪大人,怎么没看见贺大人?”
纪余严说:“贺函回太守府了,急匆匆的,说是有重要东西不能被叛民现。”
景行冷眼看着谢璋,眼底的寒光几乎凝成了实质。本随身而伴的近侍此时已静悄悄来到了景行的身边,他朝景行点点头,后者才勉为其难地从谢璋身上移开了视线。
景行站在转角,又被屋檐下的暗色包裹其中,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缓缓垂下手,将手腕隐于广袖之下,只见袖下的手指轻点,一个精致小巧的剑弩就出现在了景行的掌心。
而这剑弩的主人,正背对着景行,与纪余严虚与委蛇。
景行面色淡淡,但手腕转动间,剑弩已毫不留情地对准了谢璋。
后者正站在阳光之下,笑得十分好看。不知纪余严说了什么,谢璋笑得眼都泛了泪,那双欲闭还休的桃花眼中,仿若藏着世间的万家灯火。
我可以杀了他。
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黄毛小子,三番五次破坏自己的计划,身份不明阵营不明,委实是自己大计之中的一个骨中刺。
我本可以杀了他,景行想。
这是一个敌人,如果我射出这一箭,这颗绊脚石定会顷刻间化为尘粉,消散在这个穷乡僻壤般的彭城。如果他死在这里,与众多平民百姓葬身一处,我有把握让老皇帝不去追究。
但此时此刻,没有人能够说清楚,一向杀伐决断的景行,为什么放下了手中的箭。
就像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一刻钟前为什么会走下那条密道。
谢璋在景行举起剑弩的那一刻,就敏锐地感受到了来自背后的杀气,他转过头去看时,却只看见了景行离去的背影。
纪余严本焦急地与谢璋商议着回京事宜,却见眼前这个少年人突然低下头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他顺着视线看过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只见谢璋叹了口气,看了看天色,摇头笑道:“走吧,去和贺大人会合。”
……
也不知什么东西那么重要,让这个胆小如鼠的太守能盯着叛民的威胁返回太守府,但不管是什么,此时此刻,谢璋已无从知晓。
因为谢璋与纪余严回到太守府的时候,见到的,只有贺函已冷却多时的尸体。
太守府一片狼藉,地上皆是被叛民打砸后余留下的残渣,谢璋最初还以为贺函找了个理由畏罪潜逃,直到他在卧室方位的棉被下,看到了被割喉放血的贺函。
鲜红的血液几乎浸湿了整张床榻,有一些在谢璋掀开棉被之后,还慢吞吞地流到了他的脚边。
半个多时辰前还活蹦乱跳的人,半个时辰后就成了一具干尸。
纪余严已掩嘴扶着门框大口作呕,而谢璋,只是在最初见到鲜红之时表情扭曲了一瞬之外,便皱着眉上前去看贺函身上的伤口。
伤口只有一处,便是在他的喉间,似是剑伤,又似某种锋利但小巧的刀具,这平滑的伤口,基本可以确定是一击毙命。
谢璋回过头,看到吐成一脸菜色的纪余严,随即在心底否定了这个猜测。
那便只有此刻不在的景行了。
谢璋回想刚从密道出来之时,那个陡然出现在景行身边的近侍。
但无论死在此处的是谁,彭城之事一定已入了慕容燕的眼。
彭城叛民杀入官府,规模上千,彭城太守死于自己府内的消息传到京城,皇帝震怒,召谢璋纪余严景行三人回京。
回京途中,谢璋一直试图与景行搭话,想要套出点有用的信息,但自那日密道之事后,景行便一直不愿意搭理他。
三人一路无言,脚程比去时快了一半。待回了京,纪余严又被折腾地瘦了一大圈,没等缓口气,就被皇帝召进了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