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担两条性命的柔弱之躯远比陈相想象得要脆弱,忍受近1o个月的苦楚,一不小心,竟要生出一双死亡来。陈相十分庆幸自己还有机会重新来过,这一次,他依然要利用张瑾玥对陈波挚不可摧的感情,只是换为更加柔和的方式。
“瑾玥,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陈相接起电话,把语调压得很沉,闷闷不乐一样。
“什么事?你说。”
张瑾玥的语气里有微不可察的担忧。
“张台跟我说,我升席那事,省里没给批准。会有一个经验丰富的老预报员调动过来,接梁老师的班。以后我都没有机会了。”
“没事。”
张瑾玥语调轻快,没有惊讶,也没有惋惜,反而很高兴似的,“席不席的,一点都不重要,只要你好好的就行。正好少加点班,少点压力。”
“可是我工资涨不了了。而且台里新来人,就多一张嘴吃饭,我辛苦到头,挣得还没之前多。”
“日子怎么样都能过,别多想了,快把饭吃了吧。晚上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杂鱼汤,趁热吃,放凉就不鲜了。今天买的鱼不太好,都是鳓鱼和青占鱼,刺多,你……”
“瑾玥。”
陈相把对方的话头截住,“我心情不好,想现在请假回家和你说说话。你在家里等着我,好吗?”
张瑾玥没有丝毫犹豫,“好,我等你回来。”
挂掉电话,嘱咐好任天富,借来张勇的手表,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除了最重要的一环:停在仓库旁的车。
关于那辆车的行踪,陈相打听过了,可收到的回答却十分不尽人意:那车是定期为台里送氢气的,台里每个人都见过,但没人知道它具体什么时间出现。氢气在东海岛上的炼化厂里生产,走水路送过来。海上的事,没人能说得准。
于是,晚间11点整,在能闷死人的室外,仓库旁的昏黄路灯下,立了一个东张西望的人。陈相一边甩手跺脚以防被蚊子抬走,一边不断向山头下黑黢黢的大门处看。那里没有不知何时现身的四轮车,只有一个若隐若现的黄色光点在树丛中飘来飘去。
按照经验,这个时间,赵栋梁应该猫在半山腰,做着一些神神秘秘见不得人的事,那光是他在打手电。
出于等待的不耐烦,也出于好奇,陈相走下山坡,到离光点不远的地方,放轻脚步,停在一颗年幼棕榈树旁,透过红桑丛茂密的大叶,窥探赵栋梁的行迹。只见那人一只手捧书,一只手打手电,来回渡步,一会儿把书本贴在脸上仔细看,一会儿手指从嘴角揩吐沫下来刷得翻页,一会儿抓耳挠腮,口中念念有词。
陈相看好久都没看出什么所以然。眼前这位年轻版的赵栋梁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怪人,性格乖戾、行为诡异,比乡下的神婆更加神秘。
在一个靠科学吃饭的单位里,顶着“卖卦哥”
这样一个侮辱人的外号,还真是一点都没委屈他。真不知道这样一个不靠谱的人,究竟是凭借怎样的龌龊手段,在十多年后坐上台长的位置。
正想着,远处传来动机高运转的嗡嗡声,渴盼已久的猎物来了。
陈相转头就跑,被两行棕榈树夹着,跑回空旷的山头,躲在仓库背面。午夜12点的环境十分寂寥,静得连划火柴的声音都显得十分刺耳。
司机没有熄火就跳下车,躲到远离车的仓库侧面,迫不及待地点燃了一根自裹的叶子烟。强烈的烟熏臭气夹杂着陈年霉味弥漫开来,漫到一角之隔的陈相面前,呛得他忍不住要咳嗽。
载着一车氢气疾驰并不是一件安全的事,所以陈相选择等,等到氢气瓶被搬空再考虑下一步。那人搬得很慢,慢条斯理一罐一罐地搬,半个小时过去,依旧没搬完,急得陈相想跺脚。期间,那人又在老地方抽了三根烟,差点把陈相熏得背过气去。
终于,那有节奏的,稳稳当当的脚步声停止了,仓库内也不再出金属碰撞的脆响,而是被细细簌簌的布料摩擦声所取代。那人不知从哪里扯出一个探空气球胚子,细细地折叠成条,然后往自己腰上裹,十分投入。
陈相终于等来这来之不易的好时机,蹑手蹑脚走向还在嗡嗡嗡的车。半夜三更靠劣质旱烟提神送货的猛士,想必不会那么好说话。他想象不到使用什么拙劣的借口才能说服对方借车给自己,于是选择把道德的紧箍松一松。直接把车开走,跑赢风暴潮,救下两条人命,是逃离这个虚妄之地的最短路径。
但他没能如愿。对方的耳朵似乎也出奇的好使,陈相刚把一只脚迈上驾驶舱的门槛,身后就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双有力的大手把他一把薅了下来。
“你干什么呢?”
陈相差点摔个趔趄,身子摇晃半天才站稳,面对眼前这位身材粗壮,瞪眼狠的人,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话。于是他选择用行动代替语言,像搁浅的小梭鱼躲避赶海者的追击,一下子重新溜进驾驶舱里,赶在对方伸手之前关门,送开手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