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兵转向一场人,咳咳嗓子喊“……该镇目无司令,败坏纲常,拖欠‘地皮贡’一百三十二次,对司令所率部下断粮草、布匹、牲畜,且恃武相抗,勾结『乱』党,养盗贼蓄兵丁,伺机谋反。据本账房粗不啦叽统计,除却零头尾数,针头线脑不计,须交纳银元八万四千零三十二块。另有血债如下该镇三年来共襄助『乱』党,借剿匪为名,虐杀司令部下四十二人;最为可恶者,前几日司令干儿来镇上做一番货郎,即被诬为探子,反复折磨受尽酷刑直被打死,本司令闻后泪眼不干,夜夜呼其『乳』名,真是悲莫大焉……”
他越说越急,脖子直,大汗淋漓。一旁的麻脸三婶阻止了他,唤一声“凶手拿来!”
随着“好也”
一声,几个兵丁从一个角落里拖上一团,拖到光亮处,人们才看清那是一个人捆成了一球。他浑身流血,血汁又沾满了泥巴,一张大嘴被塞上的破布撑得流血。可他一双喷恨溅火的眼睛还在四处盯视。所有人都认出这是副指导员。
有人抽泣起来。
“你『奶』『奶』的,一手砍杀我十几个兄弟……”
一个红脸匪兵恶声恶气盯住他,一边骂一边往上凑。另有年轻人说“还用营长动手?留给小的吧!”
营长不理,只把捆起的人一件件衣服剥净,然后自己又解了腰带,抡起了花儿打。噼噼啪啪的抽打声中,听不到一声哀叫。
“是个拗汉!来人呀,动动刀儿!”
他回头嚷。
马上有几个匪兵伸过刺刀来,先挑去了嘴上塞的东西,接着又戳在下身。喊叫声不堪入耳,一场人啊啊大叫。有人捂着眼,有的跪下来。
“麻脸三婶,我怎么日你!我怎么日你!……”
地上滚动的人嚷。
老女人轻轻饮茶,笑了。
“求求司令,让他死得利索些吧,求求……”
有人跪着呼求。
这时伸长的刺刀又戳向别的部位。血流奔涌开来,尖利利的叫声越来越弱。血肉模糊的身体先在地上滚动、挣扎,最后颤了几颤,一动不动了。一个人过去在鼻孔那儿试了试,说“劲儿过了。”
营长说好来,那么叉起来吧。立刻有十几把刺刀一齐『插』上去,高举过顶,一直举到熊熊燃烧的大草垛子跟前,扔了上去。
大草垛子腾起一团黑烟。
四
广场上一片呜呜的哭声,像浓云压住大地。星月没了,只有冲天的大火。时辰已到五点,匪兵喊着“不早了,该打道回府了”
,一边紧做。他们把所有的枪支铁矛都堆在一块儿,然后让镇上人出来清点。上年纪的匪兵报完账后垂手站立一旁,这会儿一个劲督促人群中出个“帮手”
。谁也不愿出来,他就走到近前,一伸手抓住一个四十多岁的无业游民。
无业游民浑身『乱』抖,见匪兵们大笑,就跟上朗朗笑了几声。他蹲下来一五一十地数。匪兵站在一边盯着。
“报告麻脸三婶……司令……枪儿七十三杆,矛嘛,多哩,新旧加起来有个一百八十杆啦,有的上面沾了血,有的没哩,是铜头新打出来的,干干净净……”
麻脸三婶第一遭听到有人敢对面呼她的外号,刚要火,又觉得这个破衣烂衫的无业游民有趣。她端量着,“问多大了?”
“不大,比起老『奶』『奶』你,我是『毛』孩儿一个,四十三了。”
“哦,做什么的?”
“不做什么,吃百家饭儿。”
“有媳『妇』没?”
“没哩,没有那路儿福分。”
“想不想?”
“天哩,想煞!”
“那好,一边待着去,一会儿大婶给你找下个。”
无业游民一惊,哆嗦着退开一步。麻脸三婶又叫住他“慢,你说那个‘铜头’,是个什么东西?”
“打马蹄掌的呀!一围遭的马都是他给上了掌。他让指导员催着打矛,一夜一夜打……打……”
“行了,待着去吧!”
“是啦!”
接着就是呼喊“铜头”
的声音。只叫了三声,就有一个苍老的嗓子应了一句。大家都看到一个老人分开密密的人群,从人堆走了出来。他高高鼓鼓的额头在火光下闪亮,嘴角紧闭,使一边有一道深深的竖纹。默默地走上来,眼闭了又睁,睁了又闭。
“你知道时辰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