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瀾好奇看過去,發現那人正是前幾日還半死不活的蕭碣。
沈青瀾:……
這人真是不死著急。
他拍拍青衫,踏雪無痕,從這個房頂竄到那個房頂,看蕭碣在月光下揮著那短刀。
連帶傷都在練習,難怪連澤鶴兄和執小弟都注意到了。沈青瀾想著,喝了一口「燙桃花」,津津有味的觀摩起來。
蕭碣被楚澤鶴打了一掌,傷得比上次被素不相識的沈青瀾劈了一劍更重。只是主上沒放棄他,他便爬起來繼續練。即使感覺到沈青瀾在房頂看著,也默不作聲悶頭與想像中的敵人過招。
他的招式不若沈青瀾的漂亮,沒有形意,真就是實打實的殺招,招招取人性命。
但這樣的招數,也有其意其形,那便是『殺勢』。
沈青瀾與楚澤鶴都體會過這殺勢。殺勢強盛,則劍未至,意已至,大成者,能讓人見之便覺得自己已被那人斬於劍下,還沒對打,心裡就怯了。登峰造極時,便可以做到還沒打,就已嚇死對手。
司影堂堂主拿雲就能做到。據曾從他殺勢下逃出來的人形容,見到拿雲,就見到拿雲的刀刺穿心肺、眼眶、脖頸、四肢的幻象,還沒開打,便已經見到自己死狀,而且是千千萬萬次死狀,千千萬萬個死法。
那是拿雲殺死的千千萬萬高手的身法。
仿佛是動物本能般,見到拿雲,便能感覺到那些死去的靈魂在叫嚷著警告眾人莫要接近。
這就是楚澤鶴和沈青瀾聊天時所談到的「有緣人點化」。若有人能指出這點,而蕭碣能想明白,那他追上拿雲也不是什麼難事。
只是如今,沈青瀾看著,閒閒說了一句:「你的刀亂了。」
因為你的心亂了。
他們兩人沒有深交。沈青瀾是楚澤鶴好友,而蕭碣是楚澤鶴下屬,蕭碣對上不著調的沈青瀾,雖然常常嫌他幼稚不想理他,但也算是恪守尊卑,言行恭敬。
兩人交談止乎於公事。沈青瀾這麼說,便是逾矩了。
蕭碣停了刀,也知道自己狀態不好。他沒回答,只是靜靜站在院子裡,抬頭看向坐在房檐的沈青瀾。
沈青瀾笑笑,說:「你心裡有氣。」
蕭碣低下了頭。
若是沈青瀾說錯,他早就反駁了。現在這樣,算是默認。
沈青瀾撂了酒罈,直說:「你不明白自己為何得不到澤鶴兄的偏寵,你不明白自己哪裡做錯了。」
蕭碣壓著聲音回:「妄議主上,是大罪。」
沈青瀾不在意,「我又不是冥教中人,我和你說話,可不算『議』。」
他慣會在言語上打機鋒,楚澤鶴都說不過他,更別說蕭碣了。蕭碣不知怎麼反駁,收起短刀,深吸了一口氣,還是沒動靜。
沈青瀾抱著酒罈子,好奇問:「澤鶴兄與執小弟什麼時候認識的?」
蕭碣說:「許久之前,他們二人見過一面。主上帶在身邊,是兩月前涼城之事。」
「噢。」沈青瀾裝作懂了的樣子點點頭,不知道其中原委,但他知道重點不是見面時間多久,而是「你還是不明白前幾天澤鶴兄問你的問題是什麼意思?」
蕭碣眼神一肅,「主上所言之事,斷不會發生。」
「哎呀,澤鶴兄說的是如果嘛,如果。你設想一下,如果真發生了,你會怎麼做?」
「我自然會親自去尋教主。」
「那萬一所有人都是你這想法,你豈不是把澤鶴兄孤零零一個人拋下了?更別提他還武功盡失。」
「主上沒有沈大人想的那般脆弱。」蕭碣看他一眼,「主上天資聰穎,未及冠便武功大成,放眼江湖再無敵手。就算出了岔子,從頭修煉也不過五六年之事,緣何會一蹶不振?」
沈青瀾贊同的點點頭,「但是……」
「更何況,當時必定四面楚歌。我離開,就能幫主上引開追兵,保護主上。主上只要不死,便定有光復冥教的一天。」
沈青瀾覺得他說的很對,「不過……」
「主上野心勃勃,定會找出那幕後之人,賜以極刑。冥教根基深厚,只要有教主掌權,主上復出不過時間問題。任何影都會做這樣的判斷!」說到最後,蕭碣的聲音已有些顫抖,他問:「為什麼我不如影十二!」
沈青瀾看他這樣,再也說不出「或許」二字。
蕭碣是個好下屬,面面俱到,考慮周全。
可楚澤鶴不需要下屬。他需要一個愛他的人。
身處高位久了,便四面受風,把人心也吹得冰涼。沈青瀾覺得楚澤鶴是個好掌權者,卻覺得他不是個好愛人。
他會用盡一切手段得到楚執的愛,然後牢牢抓住不放手。他是個自私的人,需要楚執一直捂著一直捂著。楚執也能做到一直守在他身邊,如一塊不倒磐石為他遮蔽心上的風雨。
蕭碣自然做不到。
沒有蕭碣,會有蕭石、蕭壘,任何人都能代替。
願意為冥教少教主盡忠的人何其之多?服從司影堂命令的影衛何其之多?
可暖著楚澤鶴的楚執卻是不能替代的。
沈青瀾想問,這個道理你蕭碣明不明白?
沈青瀾想問,你真看不出楚澤鶴是有心偏寵楚執?
沈青瀾想問,你真不懂楚澤鶴給了楚執寵愛卻不給他展露鋒芒的機會,其實是存了把人圈養在身邊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