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听了崔文秀的话,连连点头:“哎,自古伴君如伴虎,上意险峻深刻,令人不寒而栗。还请先生与我从头到尾一一分析一遍,看看陛下的话语中,有什么被我遗漏的重要信息。”
崔文秀为难地回道:“有些话,我不好议论,得明公先恕我无罪才行。”
“行,现在就你我二人,你随便说吧。”
崔文秀清清嗓子,一开口便语出惊人:“明公,我觉得,皇帝今天是冲您来的,或者说是冲兵部来的。皇帝对兵部,已经积累了相当大的不满,到了不吐不快的程度。”
于谦的脸色更难看了:“此话怎讲,请先生为我详解。”
崔文秀掰着手指头分析道:“明公您看,辅陈阁老对陛下的态度,一直都是非常不错的,陛下暂时没理由针对他。吏部尚书王直,一向老成持重,沉默寡言,和陛下没有什么冲突,陛下也暂时没有动吏部的意思。
礼部尚书胡濙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执掌礼部,势力不够强大。所以虽然和陛下屡有冲突,但陛下气量并不算狭小,双方暂时还能过得下去。
至于商辂、彭时,刚刚入阁办事,还远没有到需要陛下引起重视的程度。左都御史王文已经投靠了陛下,陛下针对的肯定也不是他。
所以其他人全排除了,就剩下明公您一个人了。而且山西这场祸乱,完完全全把过失栽到王振一个人头上,是没有道理的。
兵部确实也要负有很大责任的,甚至让杨洪都快变成宣府节度使了,陛下对兵部不满也是非常合乎逻辑的,搁谁是皇帝谁都不可能开心的。”
于谦闻言叹口气:“我才调回京师,在兵部任职刚一年多,兵部在山西干的那些好事,也不能算到我头上啊。”
崔文秀又说道:“您挨个看今天商议的几件事,第一件,李让通敌,与也先之弟联姻,出卖我军情报。其实陛下对如何李让处置,根本就不在意的,陛下巴不得也先去进攻大同和宣府呢。
第二件,宣府总兵杨洪私军器,虽然陛下喊得很凶,又是派大军围剿宣府兵,又是扬言要诛杨洪九族。但是南方乱成那个样子,不到万不得已,陛下是不会调南军精锐回来的。
陛下的本意,应该就是敲打敲打兵部和山西那帮军头,差不多玩玩就得了,不要搞得太过分了,若是真想染指军权,拥兵自重,那皇帝也就真的要杀人了。
第三件,忻城伯赵荣下狱,三千营、神机宫的执掌问题,看上去是陛下的话被驳回了。但是很可能陛下的本意,就是要提拔范广。
第四件,调安远侯柳溥回京,这个陛下本来就不可能同意。第五件,对俞士悦、徐珵送家人回南,陛下本来就是想申斥申斥了事。第六件,赵王请求赴京勤王,这个陛下本来就不可能同意的。
第七件,封阿剌知院与伯颜帖木儿为王,以离间瓦剌,这个本来就是说好的,没什么好分析的。第八件,郭敬等王振党羽下狱,抄没家产,陛下是受益的一方,估计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于谦点点头:“也就是说,陛下虽然看上去屡次遭到反驳,但其实他啥损失都没有,反而还悄悄地完成了一系列安排。
要不是我们回来,一件事一件事地逐条分析,差点都被陛下蒙混过去了。”
崔文秀摇摇头:“还不止呢,陛下最后还特意点明,要王文将今天的议题,复述给都察院的御史言官们,让他们也议一议。
这样到了明天,消息就传遍了,满朝文武就都知道了。自然石亨和孙镗也会知道,您说到时候他俩会不会恨上明公?”
于谦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们恨我做什么?”
“朝廷本来已经基本议定,将石亨册封为武清伯,而就是明公,执意阻止陛下拘拿杨洪,结果陛下一怒之下,叫停了伯爵的册封。不仅杨洪的伯爵没了着落,连带着石亨也跟着遭殃了。
而且陛下本来是要让石亨升任左都督,兼掌三千营,又让明公给驳回去了。您说石亨能不恨您吗?
再说孙镗,陛下本来是要拿下杨洪,然后越级提拔孙镗为右都督,充任宣府总兵官。结果在您的反对下,杨洪是保住了位置,但孙镗却因为失去了被越级提拔的机会。
挡人加官进爵,如杀人父母啊明公。石亨与孙镗对功名利禄看得又特别重,他俩要是不恨您就怪了。
而且最可怕之处在于,陛下好像就是故意在挑拨着石亨与孙镗,来憎恨明公啊。”
于谦听得冷汗直冒:“你不说我一时还真没想到这一层,你是说陛下在明知道我会反驳的情况下,还故意提出给石亨、孙镗加官进爵,其目的就是挑拨我和石亨、孙镗的关系?”
崔文秀一脸严肃,轻轻点头不语。
于谦又重重地叹了口气:“真是君心深如海啊,陛下刚掌权不到半个月,就把我猜忌上了。文秀,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事情说简单也简单,据我观察,陛下做事,还算是有基本的原则和底线的,行事也比较温和。
明公只要纳个投名状,死心塌地跟着皇帝干,就啥事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