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一个村子只有一群羊,像古寨这样大的村子也只有扁豆儿放的这群羊,因为村民不是靠牧业吃饭,是靠耕种粮食吃饭,牧业只是一种额外的经济收入而已。外村的放羊人儿与葫芦庄的放羊人儿有所不同,因为他们的村子离黄河滩较远,一般都是在河滩里羊儿吃饱肚子,很快就赶着羊群回村了。扁豆儿放羊因为离村庄较近,尽管羊儿吃饱了肚子但时辰不到,他也要在黄河滩里逗留玩儿上一阵子,直到肚子饿得受不了了,才赶羊儿回村。
在热闹忙碌的黄河滩里也常常看到,在远离人群的地方,有一股慢慢散去的青烟,随即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响。
那是一个大家都熟悉的养不起猎狗的猎人向猎物开的枪。这个猎人儿年岁接近六十,绰号叫“慢一把”
。
由于“慢一把”
瞄准开枪的时机与猎物逃窜的节奏有很大差距,所以很难有所收获。每当村民听到他的枪响,都会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嘲讽道:“又是慢了一把!”
“慢一把”
从来不打天上飞的猎物,不是他不想打,而是他没那个本事儿。地上跑的他还瞄不准,天上飞的他就更难打了。
由于“慢一把”
买不起新的猎枪,只能凑合着使用他老爹留给他的老古董火枪。
这种老古董猎枪“慢一把”
使唤起来得心应手,威力也并不简单,他打不着猎物不怪枪的事儿,怪他的动作有问题。他把燃着的梗香,插在火枪扳机头儿上,看到猎物扣动扳机,梗香红红的火头儿正好点着火枪屁股上的黑色火药,“咚”
的一声枪就响了。黑色的火药,是用硫磺、芒硝和木炭自己配的,绿豆大小的散弹枪子儿,是从城里翻砂厂里蹭来的。他的屁股两边,很专业地悬挂着两个小竹筒儿,一个装火药一个装枪子儿,慌张的时候常常忘记操作顺序,应该先向枪管里装填火药,然后再装填枪子儿,可他却把枪子儿先装进了枪管,遇到猎物扣动扳机,结果是枪哑了猎物跑了。经常看到他垂头丧气的样子,为了不被家里的老伴儿调侃洒笑,打不到猎物的时候,冬天就弄一捆柴火背回家烧火用,秋天就弄一些野菜带回去。不过他并不靠打猎吃饭,他家也种有两亩田地,他和他已经去世的老爹一样,农闲的时候就习惯性地扛着猎枪到田野里转悠转悠,打到打不到猎物似乎并不重要。春天和夏天他是不动猎枪的,春夏是猎物下崽儿育崽儿繁衍的季节,这是打猎的人儿约定俗成都自觉遵守的老规矩。假若把母猎物都打死了,肚里的崽子或在哺乳期的崽子就没命了,猎人以后就没得猎物打了。尽管如此,可黄河滩里的野兔、獾子、狐狸还是很怕他的。
黄河野滩还真有点儿难于参透的神秘魔性,只要是男人儿、无论是大人小孩儿,一来到黄河滩里就情绪亢奋活泼起来,甚至风骚和浪漫起来,黄河滩里的自然气息感染了人们,他们无师自通地一下变成了妙趣横生的野地歌手。虽然这些庄稼汉不清楚风骚和浪漫的含义,但他们知道胡吼乱叫和逗唱的意思。这偌大的黄河滩,成了男人儿的天然舞台,有的汉子热急了,就光起屁股赤裸裸一条,闷急了会自我陶醉地吼出一些粗野的骚话,引起一阵淫荡的哄笑。有的汉子胡乱吼叫几声儿,是以此发泄一下生活的压力和放松一下农忙时候紧张劳累的情绪。
庄稼汉们的胡吼乱唱,比放羊娃儿们更具有生活气息、意思也更深刻一些,他们从嘴里吼出来的就是他们被压抑的感情和心声。
说来奇怪,这些本本分分、老老实实、平时不苟言笑的庄稼汉,一旦来到黄河滩里像变成了另一个人儿似的,就嬉笑怒骂放荡起来。
“嗨……呀呀呀……咦……哟哟哟……”
一个曾经认识几个大字儿,在庄稼汉里少有的会写自己名字儿,外号叫“车轱辘”
的中年庄稼汉,忍不住用拳头擂着汗淋淋的胸膛吼唱起来。
“庄稼汉……种庄稼……汗水浇在庄稼田。
黄土里面找食儿吃,天生一只刨地獾!
收罢麦子种秋粮,种罢秋粮握锄杆。
顶着火盆练气功,撅着屁股背对天……
牛马还有卸套时,庄稼汉子没得闲!”
随即草地里响起一阵儿喝彩声:
“车轱辘唱得好啊!”
“车轱辘唱到我们心里去啦!”
“你唱得真不错呀!咱庄稼汉生来就是牛马的命儿哇!”
“连牛马都不如!一年从头儿累到尾,从年头儿初一累到年底三十儿。”
“嗨嗨……嗨嗨……”
“车轱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