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官一生注定孤苦,因此十有九贪,只有真金白银才是他们能依仗的东西。
送走了岳总管派来的内官,岑静昭又拿出那枚佛珠,但想了片刻,她又将珠子收进了上了锁的黑檀匣子里。
归忌大师受万人敬仰,他的话有时甚至比圣旨还要令百姓信服,如果他能为自己说句话,别说是一个三品官,就是被立碑塑像都不是难事。
只是这样大的力量她不能擅用,杀鸡不能用牛刀,眼下皇帝虽然没有给她想要的官职,但说到底,她想要权势只是为了自保,以及保护在意的人,同时全了先帝的遗愿。
现在她还没到无能为力的时候,皇帝也还没有把手伸向北疆,她暂时不想利用归忌大师。
有些事一旦开始了就很难停手,作弊是会上瘾的,她要用自己的方式去斗去争,如此才不枉费先帝的看重和信任。
落霞散尽后,黑暗笼罩大地,雪婵见岑静昭在灯下反复看着今日的圣旨,又多添了一支蜡烛。
“娘子仔细眼睛。这诏书您看了许久,可是有不妥之处?”
岑静昭摇头,小心将其收起来,这诏书上唯一的不妥之处已经被外祖母指出了,她只是心中有些矛盾和怅然罢了。
诏书上将她归为肃嘉大长公主的外孙女、辰锦郡主的女儿,只字未提岑家,这本无可厚非,毕竟岑家已经急吼吼地将她的名字从族谱中抹去了。
但皇帝这么做,无疑是盖棺定论,以后岑家再想将她迎回去,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其实皇帝原本可以卖岑家一个人情,依旧将她归为岑家女,这样既笼络了岑家,也让她无法摆脱岑家。
平心而论,若是易地而处,岑静昭猜想自己一定会这么做,但洛启却给了她一条生路,同时也狠狠打了岑家的脸。
这绝不是因为洛启想不到,而是他故意这么做的——他在为她出气。
其实,她和这位表哥并不是一开始便这般相互算计猜疑,他们也曾有过惺惺相惜的时候。
彼时,她是臭名昭著的恶女,而他是不受待见的宗室子,都是被世家鄙夷冷落的存在。
还记得有一次,不知是谁家的宴席,他们都在受邀之列,洛启被其他宗室子欺侮,却因为不想给他的父王带来麻烦,被划破了衣裳也隐忍不。那时,是岑静昭向对方扔了泥巴,还扬言要把他们都推进池塘。
千娇万宠的少爷们哪里受过这种恐吓,登时便吓得抱头鼠窜。
岑静昭记不起自己为何为洛启出头,或许是心中的正义,也或许只是破罐子破摔,坐实自己恶女的名号。
但她记得,从那之后,这位表哥便总是出现在她的面前,三天两头往瑞国公府里跑,找各种理由见她,还总是给她带来外面买来的小玩意。
她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是高兴的,因为洛启算是她唯一的玩伴,她每日都盼着这位表哥来府上,猜想他又会带来什么样的礼物。
直到几年后,洛启的父亲栎王战死北疆,洛启被先帝接到宫中亲自抚养,人人都说洛启走了大运,从不受宠的宗室子变成了圣上面前的红人,甚至是未来的储君。
从那之后,洛启很少来瑞国公府了,即便抽时间来,岑静昭也很少再见他了。因为她知道,他们的身份已经不同了。
作为岑家女,是不能同储君走得太近的。即便祖父不加以阻拦,她也不愿陷入天家的斗争之中。
而洛启送来的礼物,也都在他被接进宫的那一年,被岑静昭一把火烧了。她从来就是这么果断决绝的人,一旦决定了,便绝无回寰的可能。
所以,之后无论洛启的示好是出于兄妹之意,还是男女之情,都无法打动她,因为她早已经做了决定。
但她始终感念最初他给予她的温暖,一如今日她感谢他用诏书彻底切断了她和岑家的联系,只是两人的立场不同,终究无法成为同路人。
就像多年前的岔路,自从洛启进了宫,两人便都无法回头了。
想着想着,她突然笑了起来,也不知岑家人知道这封诏书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而岑家人果然没有让岑静昭失望,在得知诏书的内容之后,老夫人和国公爷连夜将大家叫到了芝兰院。
对于寻常百姓,甚至是官宦世家来说,县主已是女眷无上的荣耀,但对于累世功勋的瑞国公府来说,县主的名头是不够撑起门楣的。
只是老国公病逝,其三子无一人能肩负重任,孙辈中唯有岑文治有几分老国公的才智和风骨,但他到底年岁尚轻、根基不稳,还不能肩负重任。
如今岑家青黄不接,正是需要小辈们站出来的时候。
然而,老夫人目光短浅,国公爷谨小慎微,以至于本应属于岑家的县主尊荣白白溜走。
老夫人一手支着木椅,一手扶额,声音里满是疲惫和不满,“老大,明日便派人去济州,把三丫头接回来!”
岑肆眉头紧锁,“儿子已经去了好几封信,但岳母始终没有回信,怕是心中仍有不平……”
“那就亲自去!咳咳!”
老夫人气急,大声呛咳起来。
二夫人袁氏连忙上前侍奉,近来她谨小慎微,一心巴结老夫人,岑静时去了济州,老夫人却不肯再把管家之权交还给她,急得她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她在外面可有一堆帐等着平呢!
“母亲莫急,三丫头年轻气盛,到底是自幼娇惯的。等把她接回来,好好管教便是。”
袁氏赔着笑脸,小心道:“三丫头和那个叫初喜的丫鬟最亲近,不如让初喜同去,咱们捏着她的身契,何愁她不听话?”
岑肆冷哼一声,“弟妹说得容易,此前那徐十五来府上,已经把昭儿所有的东西都收走了,就连她院中得用的婢女小厮也都带走了,身契自然也被要走了。”
袁氏没想到那徐十五看起来莽撞,心思竟如此细腻,连身契都一并拿走了,这便不好办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才恍然大悟,岑静昭在瑞国公府的十几年始终像是一个局外人,没有人知道她喜欢什么,恐惧什么,更无从知晓她的软肋在何处,唯一对她有所了解的岑律夫妇如今也远在西疆行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岑肆不自然地咳了两声,虽然心虚,但还是拿出了国公爷的气势。
“血脉亲缘岂是说斩断便斩断的?母亲放心,儿子一定将此事办妥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