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厚着脸皮敲门,向她老人家请罪,虽然他早就察觉了大长公主对他私下进出大长公主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擅入岑静昭的院子和擅入大长公主的院子是两码事。
他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然而,他刚靠近门窗紧闭的正房,就听到里面传出了熟悉的声音。
“外祖母,请收手吧!昭儿无需这样的复仇。”
因着赫连岁逼迫岑静昭服用阿芙蓉,大长公主愤然下了死令,命私兵嘉南卫诛杀赫连氏。
岑静昭刚回来的时候病弱,并不知晓此事,直到最近她才察觉出端倪,而知道宫里的人离开南疆,她才将此事摊开。
大长公主不以为意,“你不用替他们惋惜,他们做嘉南卫的那日,便已经从这世间抹去了痕迹,向死而战是他们的宿命。”
徐十五震惊不已,他知道大长公主一定有自己的势力,却没有想过她竟有一支私兵。
不知这些私兵有多少人?藏在何处?
他奉命戍守南疆,虽然他相信大长公主不至于做出为祸一方的事,但这些人到底是不安定的因素,因此他及时收手,躲了起来,继续听着房中祖孙二人的对话。
“可是这些人不该白白赴死,赫连家的人命,昭儿自有自己的方式来取。”
岑静昭顿了顿才继续道:“就算是要死,嘉南卫也该死得其所。”
室内沉默良久,久到徐十五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听不到声音了,大长公主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如你所言,想必你心里已经有打算了,说来听听。”
“昭儿希望外祖母下令,命嘉南卫暗中毁掉越国所有的堤坝。”
大长公主沉吟片刻,“你是想人为地制造一场水患?”
“不错。”
祖孙两人的声音渐渐飘远,很快徐十五就什么都听不清楚了,因为他已经离开了大长公主府。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岑静昭会想出这么毒辣的计谋。
如今南方正值雨季,这时毁掉堤坝,不仅会造成水患,而且此时庄稼刚刚栽好,一旦被淹,不知有多少农户会走投无路。
虽然岑静昭时常说自己并非善类,但他始终相信她只是迫不得已,就算她使背信之计巧取晋国,他也相信她只是为了在赫连岁手中活下来,而不得已为之。
可是她现在安然在大长公主府里,如果她说她想要赫连岁的级,他会义不容辞地为她取来,可她今日之计,牺牲的却是寻常百姓的生计。
和高高在上的贵族不同,徐十五知道百姓的苦楚。
他曾是南疆寻常的农户,知道百姓靠天吃饭有多不容易,不仅要防备旱涝之灾,还要饱受朝廷的层层盘剥,最后一家人能糊口已是万幸。
因此,即便他再恨越人,也只是在战场上与其厮杀,就算当初拿下笠城,他也没有起过丁点屠城的心思。
他要杀尽的是赫连氏,以及赫连氏的犬牙,而不是百姓。
明明在三年前,岑静昭亲眼见过南疆百姓因水患而流离失所,那时她是何等痛惜,他都看在眼里,到如今,她却要人为地在越国制造一场水患。
他该怪她狠心恶毒吗?他不能。
他亲眼见到她是如何被阿芙蓉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她完全有权利去恨越人。
况且,项越两国本就是宿敌,立场不同、兵不厌诈,此事如果被朝臣知晓,她非但不会被责罚,说不定还会收到封赏。毕竟两虎相争,从来不需要考虑虫蚁的感受。
可是他心里却有个声音在说,这样不对,如此滥杀,和赫连氏又有什么区别?
夜深人静,城门紧闭,他没有让守城的士兵开门放行,而是自己在城中漫无目的地牵着小黑一条街一条街地走着。
他偶尔听到孩子的哭闹,偶尔听到夫妻间的嬉笑,偶尔听到老汉的鼾声,介葵城陷入宁静安逸的梦乡。
这样的祥和是无数将士的血肉换来的,不知还能维持多久。
明月高悬,徐十五走累了,人也冷静下来了,这才迟钝地感受到手心传来的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