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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頁(第1页)

後殿的樣式,與死敵宿州人的宮殿相似。只因這是權與力的位置,握住天下權柄的人,俯瞰自己囊中之物的那種貪婪與滿足感,從古至今,從北到南,何其相似。

歷代帝王的起居注中,鴻霄殿的後殿,有人喜歡在此冥想,有人喜歡擁著嬌美的嬪妃貪歡,他們最終都回到制式更為華美的寢殿,蓋著更為輕暖的衾被。只有李玄晏堅持長期住在此地,理政用膳,日復一日。不顧相比其他大殿,鴻霄殿顯得有些狹小的空間,也不顧不如正式寢殿的床榻那般舒適的小床——反正住在這裡的,只有他一個人。

人們站在地面上,偶然會看見花窗前站著一個模糊身影,看著底下千重萬重的長街,不知在想什麼。

平叛後又過去十餘年,那時的柱國府早已敗落,也沒人想搬進去,葉子底下少了煙火氣的槐樹,只剩一截焦黑的樹樁,半死不活地立在原地。曾經那個喜歡抱著枝條,在樹上練習著秦柱國好意教給他的武藝的人,此時就站在鴻霄殿的高台之上,真像一隻展翅欲飛的海東青。那麼舉重若輕,迎著夕光的背影,卻只有淡淡的一個人。

「讓你先等了我太久,抱歉。」這是第一句。

「如果真的有來生,我不會再跟著宮裡的人走了。」這是第二句。

還有一句話,她勉強聽清了大半。

她俯在他唇邊,模糊地拼讀著,從心裡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

「當年搶到你繡球的人……是我。」

「這次不騙你,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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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四個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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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柔軟的手,分開兩片焦乾的唇瓣,動作輕和,像是怕擾動多年前的舊夢。面頰貼上冰涼的碗沿,齒關里久違地奔湧起清冽的水流,力氣一點點鑽進灌了鉛般沉重的四肢,意識在恢復。捲曲的眼睫顫了顫,從眼瞼的罅隙中溜入一道淺淺的光彩,丹鳳眸慢慢睜開了。李玄晏起初只見到頭頂人影晃動,鈍鈍地開了口,竟是:「娘——」

只一聲,水流歡快地淌進喉嚨。他痛苦地彎起腰,坐在地上咳嗽起來。

才發覺腦袋底下不是家裡的枕頭,也不是誰的手臂,似乎只是一件普通的外衣。

身邊那人放下碗,原本有點喜出望外,不知怎的,卻收回了探出的指尖。

她席地而坐,一手端著底部濺上泥塵的碗,一手撐在旁邊,似乎是剛剛摸過他的額頭。她的翦水秋瞳快閃動了幾下,「你醒啦。」聲音清亮、透徹,一如多年前掠過槐樹底的長風。

那時他們跟著秦經武,就坐在樹下念書學棋,偶爾侍弄柱國府的幾盆蘭花。秦鑒瀾的兄長天生體弱,病懨懨地困在府內,他也沒見過幾面。那時的他們還不知道,身前身後,群狼環伺。

李玄晏不是特別念舊的人,或者是他時常告訴自己,決不能成為念舊的人。舊情傷神,是帝王軟肋。

他維持著這個坐姿,久未動彈,待到眼睛適應了黑暗中的石牢,也看清了近在咫尺的容貌。

她盤腿坐在那裡,很快被他看得心裡發怵,又不敢大聲說話,只得壓低了聲音:「沒死,也沒做夢,我確實被山賊抓住了。滿意了吧?」

李玄晏眨了眨眼,聲音沙啞:「很是意外。」

短短四個字,沒過問原因,也沒過問其他人。只是還在打量著她的臉,下頜到脖頸的弧線,兩道細眉到烏墨長發,一寸一寸,像是在往腦海中烙印著她的形象。

她猶豫了一下,問:「為什麼要把我關起來?」

她一路上深信是李玄晏準備拿她去找朝廷領賞,但曾經永遠坐在她背後,騎馬帶她穿越過整片雪原的人,在回憶的餘悸里竟然如此可憎,反倒是身陷爭鬥的李玄晏,夢裡以為自己丟掉小命上了天堂,昏睡過去前還一直念叨著真千金的事。她想,總要給人家一個解釋的機會吧。

她就這樣俯瞰著他,逆著頭頂岩石縫隙中灑落的月光,唇紅頰白,他卻覺得她與上次見面時,很不一樣。

像是心口的光搖晃了幾下,熄滅了,空餘一縷無神的魂靈,站在軀殼裡俯瞰沸反盈天的人間,淡漠而遙遠。

和他一樣。

「實話實說吧,」她看出李玄晏的一絲訝異,默默地將髒污的白色外衣遞給他,「我們很快都要死了,沒必要再隱瞞什麼了。」

「胡說八道!」遠處有人喊了一聲,然後倉皇地蹲下來,「嗚嗚嗚嗚嗚嗚……」聲音漸變為細微的嗚咽,越來越輕。

三天前的李玄晏會罵,聽起來是個男人,怎麼不敢慨然提刀赴死,反而蹲在角落裡罵同伴,罵著罵著自己就要哭?

如今的李玄晏聽見壓抑的哀聲,只覺眼眶一酸,隱隱地泛了紅。

倘若他沒那麼慨然,也不慷慨激昂,而是聽了李淮衣在臨行前叮囑他的話……袁秉文,還有那些在他身後揮動著官旗、長刀的年輕士兵,是不是就不會被山賊射落馬下,暴死橫屍?

「真沒用啊。」他的手垂落在身邊,盯著黑暗中的洞口,淡淡地說。

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但她知道他在說什麼。於是她嘆了口氣,眼中似乎是憐憫,也只是坐在原地看著他。

「你的手,」她終於開口說,「小心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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