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和颜在交换了下眼?色,走近才看清那?张潦草的脸。
苏月问:“醍醐,你?在这里做什么?可是有话?要?说?”
第80章
醍醐的脸上挤出了一点笑?,“大娘子,卑下?确实?是来麻烦大娘子的。”
关于他的事?,苏月上回在太后?宫里见到鲁国夫人,已经大致了解了。后?来因不便过问人家的私事?,没有过多?探究,他那头?也一直安安静静地,从未发生过什么。今天忽然?找上门,想必还是那个缘故吧,自己不能主?动询问,得等他自己来说。
苏月点了点头?,“什么事?,但说无妨。”
醍醐仍是有些犹豫,否则也不会在那里茫然?转圈了。但这件事?他想了好几日,确实?不能再耽搁了,遂吸了口气道:“大娘子,我?想离开梨园,请大娘子成全。”
苏月在意料之?中,颜在却很意外,“怎么忽然?想起要?走了?上回排查前?朝遗留的乐工,曾一一询问过你们的意思?,当?时你没有动过这个念头?啊,这回忽然?改了主?意,总得有个说法吧。”
醍醐那张黑红的脸膛上浮起了困窘之?意,内情怎么好意思?说呢,尤其是面?对着两位女郎。于是含含糊糊道:“就是因一些私事?实?在纠缠不清,不得不作个决断。卑下?打算离开上都,回老家做小买卖去。”
苏月问:“不再弹琴了吗?”
醍醐摇了摇头?,“我?一个大老粗,本不该做这种精细活计。别人看我?像看猴戏,太过招人瞩目,早晚会引出麻烦。”
颜在还蒙在鼓里,苏月心里却明白,这是哪个都不选啊,宁愿回老家,也不在上都谋求富贵。
看来汉阳长公主?和鲁国夫人的争端,经历了这么长的时间,也没分出个高下?来。醍醐是个明白人,与其夹在权贵中间进退维谷,不如远远离开,保得后?半辈子太平。
只是她不免惜才,怅然?道:“这么好的琴技,就此放弃了实?在可惜。”
醍醐却爽朗一笑?,“不可惜,将来茶余饭后?给乡亲们弹弹曲,十里八乡谁家要?是做红白事?,我?还能挣些出场的小钱儿,也是个不错的进项。”
苏月见他这么说,终究不能再强留了,便道:“你若是下?定了决心要?走,那就走吧。向太乐令回禀一声,把俸禄结清,就可以离开圆璧城了。”
醍醐拱起手,深深向她长揖下?去,“多?谢大娘子了。后?日汉阳长公主?府上有一场吹弹雅乐,卑下?这一走,恐怕乱了园中的安排。大娘子放心,我?已托了同寝的好友代我?,不会出乱子的。卑下?这阵子在园中蒙受大娘子抬举,还没能报效大娘子,半道上打了退堂鼓,实?在愧对大娘子。”
苏月笑?了笑?,“鼎盛的时候选择隐退,必定有不得不走的原因。我?不会勉强你,一切你自己做决定,只要?是无悔的,就按着自己的心意去办吧。”
醍醐振袖长拜,直起身时再没有迟疑,转身朝远处去了。
颜在望着他的背影叹息,“这么好的乐师去经商,埋没了天赋。”
转头?又问苏月,“你怎么不挽留他?说不定再劝一劝,他就又想通了呢。”
苏月道:“他有不得已的难言之?隐,能够一走了之?,我?反倒觉得他有骨气。”
颜在诧然?,“怎么还牵扯上了骨气?”
苏月便把初雪那天见了鲁国夫人的经过告诉她,听得颜在啧啧称奇,“咱们只看见他技艺精湛,技艺之?外,必定也有可圈可点之?处啊。不过他是两个都不喜欢吗,为什么一个都不选?”
苏月道:“汉阳长公主?和鲁国夫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真要?是夹在她们中间,对谁都不好。所?以说他是个聪明人,不去搅浑这潭水,不给自己惹事?。只要?他一走,两位命妇也能冰释前?嫌,不是谁都不得罪吗。”
颜在懊恼不已,“她们抢人,害咱们损失了一员大将。”
损失了也没有办法,好在醍醐走前?推举了他的朋友,那位熟知他的指法习惯,紧要?关头?顶上,倒也能顺利应付过去。
初五转眼即至,大宴近在眼前?。
经过了年前?的动荡,那些文臣武将显见地收敛了不少。御史不再没事?找事?了,曾经与齐王有过往来的人也心惊胆战,只要?皇帝陛下?的视线轻扫过去,就足以令他们闻风丧胆。
毕竟经过了几天沉淀,这件事?引发的轩然?大波,已经开始蔓延整个朝堂。皇帝纵容齐王作乱,并不只为铲除这个隐患,还有更深的安排。开国之?初人心浮动,朝廷格局却已定,逐个击破太费周章,但只要?让这盘棋活起来,就能摆布成皇帝希望的模样。
今天在场的众臣,都是经过了检验,福大命大的。那些对皇帝来说再无必要容忍的,此时都在牢狱里,等着经受大理寺卿和司隶校尉彻查。所以今日的气氛应当?说是和谐至极,大家尽心尽力地演出了过年的热闹,和尘埃落定后?的坦然?。
苏月呢,则带领梨园子弟分作两班,一班在大业殿侍奉君臣,一班在庄敬殿里讨太后和贵妇们的喜欢。
她得两头?跑,确定大业殿里的法曲演奏顺利后?,又急忙赶往庄敬殿查看雅乐的推进。
太后?在外人面?前?一向是坚强向上的,绝不显露出半点残余的忧伤,照例是该吃吃该喝喝。听过了雅乐还要?点上一支康居舞,领头?往台上抛钱,一时把红毡抛得像庙里的许愿池一样。
苏月过殿里照应,她见了她,招呼她坐到身边歇息,“两头?跑多?累得慌,那头?交给底下?人吧,你在这儿吃过了饭再过去。”
苏月笑?着说是,“我?就是等着开席,来陪您用饭的。”
边说边看了一圈,但凡有品级的命妇都在,连汉阳长公主?也在,唯独不见长公主?的对家,便好奇地问太后?,“怎么没见鲁国夫人,她今日没来赴宴么?”
太后?脑门子直突突,扶额道:“别提了,宴前?接了她一封书信,说上青州去了,让我?不必挂念她。”
太后?这番话引得汉阳长公主?抬眼,想必这个问题也困扰了她良久,总算有人问出来,给她答疑解惑了。
苏月不知道鲁国夫人和青州有什么渊源,“还未出正月,走亲戚去了?”
太后?脸上木噔噔地,“说是投奔她的志向去了,要?跟着那个醍醐种地做买卖,开酒馆,开客栈。”
其实?太后?的这番话,也是有意说给汉阳长公主?听的,毕竟都混到了吃穿不愁的地步,何必为个毛脸男人争得头?破血流。上都繁华之?地,什么才俊没有,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那个傻子一根筋千里追随,没跟去的就踏实?过好自己的日子吧,再不济找个样貌上佳的,养养小白脸也行啊。
汉阳长公主?那厢呢,听到她们说话的内容,惆怅过后?到底释然?了。虽然?很遗憾,但若问自己能不能像鲁国夫人一样不管不顾,答案是决计做不到。
其实?先前?的种种,回想起来很可笑?,当?初她嫁到葛家,郎子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以至于自己吃了许多?苦。现在自己重获自由了,有机会再选一次,下?意识就想区别于姓葛的,区别越大越好。
恰好那日父母府中宴请,她过去帮着张罗,刚到门前?,遇上了梨园乐师进场。
梨园随行的行头?不少,有的乐师整场下?来得换几样乐器,那些大大小小的匣子都得自己搬运。女乐师们力气小,搬得也少,但人群中混进了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肩上挂着两个琴匣,手里拎着两个大箱子。那时她以为他是梨园跟来的杂役,直到他抱着乐器登台,那么粗犷的人竟弹得一手好琵琶,她震惊半天回不过神来,从此就留意他了。
有力气,也有情调,这是汉阳长公主?对醍醐的评价。本以为这种喜好很罕见,却没想到鲁国夫人也对他青眼有加,发展到最后?,两下?里就暗暗较劲起来。
若说醍醐心里属意谁,她也说不上来,原本输赢悬而?未决,随着醍醐的离开,也许就此不了了之?了。可她没想到,鲁国夫人居然?放下?上都的一切,追赶他去了,可见还是鲁国夫人更胜一筹,自己也算输得心服口服,那就祝福他们往后?一切顺利吧。
彭王妃这头?呢,因为女儿这场畸恋,可说是心力交瘁。今天总算看见了转机,忙问她:“你阿舅上回替你说合的人,可要?见一见?人在将作处任大监,差事?轻省,脾气又和善。据你阿舅说,家里头?整间屋子都摆着亲手做的各种舟楫,那个小船桨,才半截手指头?那么长……”
本以为她又要?推辞,毕竟提了几次,最后?她几乎要?与父母翻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