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泽兰摇摇头,想起往日,不觉自嘲:“我哪里担得起这几个字,无非是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也做了许多糊涂事。”
目光落到那把琴上,栗色朱漆上梅花断纹伸展,凭生一股静谧之气,不愧它的名字,独幽。
此乃当世名琴,先皇为了庆贺薛贵妃生辰,曾派人寻过,可惜当初没找到,又赐给贵妃另一把九霄环佩②,他还给对方调过琴,记忆犹新,不成想这把独幽却在太后手中。
月明星闪,触景生情,如今琴瞧见了,人去已经不在,岁月易逝,一切仿若梦中。
棠烨改朝换代,两人也好像被岁月流淌过一遍,年纪不大却也感到暮色苍茫了。
他目光游离,对方也凄凄楚楚,抿口清茶,走过去坐在独幽前,指尖轻佻,旋出几个音来,道:“如果我没记错,供奉的琴弹得极好,我这些年都没听过真的琴声,择日不如撞日,今夜就请弹一首《乌夜啼》③吧。”
苏泽兰回过神,笑说遵命,“只是我多年不碰琴,恐怕要献丑了,太后莫要责怪。”
对方起身,坐回胡床上,单手撑住脸颊,眸子里清波潋滟,显得格外温柔,“供奉的技艺我清楚,过谦了。”
指触琴弦,一阵寒凉传来,抹,挑,勾,打,琴音流出,声韵深远空灵,如身处松林幽谷,听寒鸦咽泉,她瞧着失神,闭紧双眸,想上次听琴是何时之事,许是很久了,仿若前世记忆,这把独幽琴一直小心存放,不敢让人瞧见,就像她隐秘的心事,无人能知。
耳边的蝉声被琴音驱散,鼻尖的檀香味却是越来越浓,她适才哭过,此时仍觉得眼眶微酸,每到中秋之时必然伤情,精疲力尽时还能欣赏到这般琴音,让人神魂飘然。
“我平生最爱独幽琴,今日送给婉儿,日后如若变心,定当身离琴断,粉身碎骨。”
信誓旦旦,让她心中柔情百转,恍惚中又听到有人唤姌姌,就在耳畔,不禁打个激灵,对这两个字反感至极,感到有人沉沉压在身上,使出全力想要推开,却被对方捆住手腕。
心口直跳,张嘴竟喊不出声,浑身刷一下冒出冷汗,腾地睁开双眼,迎面瞧见苏泽兰坐在一边,轻声唤:“太后,太后可是被梦魇住?”
她定定神,原来盹住做了场梦,自己素来在佛堂里心神安宁,恐怕还是那琴声闹得。
很多年没有梦到过那一夜了,她还以已经忘记,呆住不语。
对方脸色煞白,苏泽兰只好又问一遍,“太后,天色已晚,不如回去休息。”
“嗯,哦不——只是迷迷糊糊想起一些烦心事,供奉不要在意。”
她急急地说,又怕欲盖弥彰,拿出帕子擦额头,“屋子小就暖和,还挺热。”
苏泽兰也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语气玩笑:“只怕我的琴弹得太无聊,让人昏昏欲睡。”
“瞧你说的,能睡个安稳觉也是极好的事啊。”
帕子捻在手中,又忍不住轻声叹气。
苏泽兰看在眼睛里,试探地问:“太后是不是休息不好,我这里有安神的方子,以前在金陵时从一个老先生处得的,不如拿给尚药局配一副吃吃看。”
“供奉有心了,我睡得很好,就是偶尔会做噩梦。”
说罢眉眼弯弯地看过来,气色较之前好了许多,端起茶碗,揶揄道:“我也知道供奉心灵手巧,什么东西都弄得好,刚才茜雪来了,我瞧她肤色白净细腻,过个夏天竟越来越好看,问了才知道,原来是用了供奉做的迎蝶粉。”
十七公主就是个小蜜糖,无论何时提起来,总叫人心里甜丝丝。
苏泽兰眉宇舒展,“公主本就国色天香,不是由于臣的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