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朵第一次听说那个人的名字,是在三个月前的晚自习。那时“7。22特大虐杀案”
刚刚告破没几天,据说,若不是案一年之后嫌疑人莫名其妙忽然投案自,就凭公安那帮人的能耐,这个案子估计十年二十年都够呛能有个结果了。
然而,她所在的地方,女生们大多数关注点都不在这儿。新闻报道甫一出来,学校就炸了锅;即便两耳不闻窗外事如她,也在周围人的“耳濡目染”
下多少知道了这位杀人犯先生的“丰功伟绩”
——
“可是再怎么好看,也是犯罪分子啊。犯罪就该被判刑,被处罚。”
淳朴如她,从小到大接受的都是根正苗红的正统教育,做人做事绝不越雷池一步。死党肖悦不屑地拍了下她的胳膊:“你没看见他杀的都是什么败类吗?没一个冤枉的!就说这个吧,BLaBLa……”
“就算他做的事情再解气,那也是犯法的呀。”
苗朵憨憨地笑道:“悦悦,你不会是喜欢这个人吧?”
“去你的,谁喜欢他呀?”
肖悦嘴上是硬,脸却红了:“我就是凑个热闹,毕竟大家都说他比明星都好看呢!而且还专杀坏人,简直就是当代侠盗佐罗,太可惜了。”
但是犯罪就是犯罪,就算杀的是坏蛋也不行。苗朵不忍心打断她的花痴,只能转移话题:“你呀你,又犯花痴!小罗不生你气呀?”
“他才管不着呢。”
一提起自己的男朋友,肖悦的脸更红了。她有些羞涩又有些喜悦地说了下去:“我爸妈跟他爸妈说了,等拿了毕业证,我们就领结婚证,然后生几个可爱的小宝宝,幸福地过一辈子。”
“哇,真的吗?恭喜你们!”
“谢谢啦,你也是的,别天天宅在宿舍了,也多出去走走嘛!说不定就能碰见个大帅哥呢!”
肖悦笑得很开朗:“你看,民间帅哥比那帮出道的偶像还帅上一万倍,机会大大的有嘛。”
“得了吧,找老公又不是看脸吃饭。”
苗朵憨厚地又笑了一下,很快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直到一个月后,她按照学校统一安排,进了一家外商投资的工厂实习——不错,她所毕业的也只是个大专,如果不进厂“实习”
半年,是拿不到毕业证的。
一切,从进厂那天起似乎就都变了。
初入社会的懵懂与兴奋,很快就被工厂里繁重不堪的劳动所湮灭:苗朵和她的同学们被强行按在一条条流水线上,从清晨五点半做到夜里十点半,一周最多只能休息一天,中午连吃饭的时间都要硬挤出来,更甭提平时上厕所都要受到极为严厉的限制——即便如此,因为只是“实习”
,他们在此期间是一分钱都拿不到的。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一眨眼一个多月过去了。某天半夜,苗朵刚冲了个战斗澡擦干净头出来,路过厂房宿舍的走廊时,远远地就听见了一阵压抑的哭声。她赶忙循声跑了过去,才现肖悦就坐在角落里失声痛哭:“你怎么啦?”
“朵朵,我……我想回家!”
肖悦一把抱住她,哭得几乎要喘不上气了:“我太累了,想休息一会儿,可是……可是,他们不让!工头还打我!你看,我的伤……”
苗朵的目光落在她的左臂上。月光下,肖悦光滑洁白的胳膊上多了好几处青紫,一看就是被拧出来的淤青:“他们体罚你?”
她惊呼道:“你没跟老师反映吗?”
“没,我……我不敢。听学长学姐说,以前也有人反映过,可最后都挨了处分、丢了毕业资格。”
肖悦抽噎着收回胳膊,重新把头埋在膝盖下面:“我好想家,想爸爸妈妈……我想回家,呜呜……”
“再忍忍,拿到毕业证就好了。”
苗朵拍拍她的后背,安慰道:“你不是说过,等毕业了就和小罗结婚吗?我还等着吃你们的喜糖呢。”
“我好难受……朵朵,为什么我们这么累啊……”
肖悦的哭声低了下去,声音也似乎冷静了些:“早知道无论怎么努力学习最后都考不上大学,都要进厂,我以前何必浪费爸爸妈妈的钱拼命补课呢……朵朵,我好累,活着真的好累。”
“坚持一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苗朵面露茫然之色,可她知道,不能让肖悦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
当晚的事,苗朵其实没往心里去。然而三天之后,她再见到肖悦时,这个爱幻想、爱花痴的小女生,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肖悦是从工厂最高那层楼跳下来的。苗朵没来得及救她,只从余光里见证了她坠落时如落叶又如枯蝶的身影。肖悦很爱美,也很怕疼,活着的时候是个碰破点皮都要掉眼泪的小女生……她怎么敢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的!
该有多疼啊!
肖悦的死,客观上解救了这一届毕业生。大概是害怕事情闹得太大,学校匆匆忙忙地把他们这批学生召了回去,并三令五申严禁所有人再在媒体面前谈及此事。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没过两周便有学生顶着压力直接捅到了教育局——
这里面,就包括苗朵自己。
结果呢?
很快,学校的处理结果出来了。所有参与到教育局“讨说法”
的学生都被取消了毕业资格;部分人试图打行政官司,结果到了法院连立案的门槛儿都够不着,灰溜溜地夹着尾巴回来了。
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苗朵既没有为自己辩解,也没再去折腾。她只是一个人坐在学校附近的小河边上,呆呆地对着污浊的河道愣。
等拿了毕业证,我们就领结婚证,然后生几个可爱的小宝宝,幸福地过一辈子。
你也是的,别天天宅在宿舍了,也多出去走走嘛!说不定就能碰见个大帅哥呢!
朵朵,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