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昂是谁啊?”
我不由好笑,问道,“弥介吗?你们怎么总爱取这种番邦名儿呀,搅得我都不清楚谁是谁了。”
“不是他。”
身后那人微笑道,“等会儿你见到莱昂,就晓得是谁了。”
灰老者在前边啧然道:“我要送她回长益那屋去,你不要搭讪太久。”
我身后那人说道:“信张大人,你先自去罢。过会儿我替你送她回去。”
灰老者哼一声说道:“不行!夜这么黑,你要带她上哪儿去?”
我身后那人说道:“没去哪儿,就只是到友闲推荐的鸭鹅店那边,和几个老朋友聚聚。总之,等会儿我送她回长益公子那里就是了。顺便给你带一只鹅回来怎么样?”
说着,不待灰老者答应,牵起我手就跑。灰老者在后边叫唤道:“右近,你可别带她乱去拜番邦的神噢!”
我跟着这个比我大三岁的家伙跑了一阵,不安道:“这么晚了,你要拉我去哪儿拜神?”
“不是拜神,”
牵着我手之人健步如飞,头没转的说道,“他们让我拉你吃鹅去。”
我蹙眉问道:“都有谁?”
牵着我手之人边走边说:“没别人。就是那谁和那谁,以及那谁,还有那谁。”
不知转了多少道弯儿,前边溪流潺潺,迎面只见亮堂堂的一片屋子,灯光映出“小林”
招牌。
我以为要进去,不料那家伙拉着我又绕屋走小路,拐了几道弯,转到小树林子里一个小屋前,脚步放轻缓行。我闻到熟鸭熟鹅的香气飘出,探眼一瞧,从垂帘边瞥见竹门之内光影氤氲,几个家伙在里边吃火锅,听到脚步声,停止了说笑。一人问道:“谁在外边蹑手蹑脚窥探?”
牵着我手之人大步走去拍门,沉声说道:“京都所司代,上门拿人!”
手掀开帘子,里边几张脸孔齐转过来愕望。我看见其中有堀秀政,心情稍为松弛了些。到门廊脱鞋时,听见友闲在炉边说:“拿你的头!氏乡在这儿,贞胜敢来,照样放倒他……贞清,加碗筷!还有杯子,烫一下再拿来。”
名叫秀政的白净小子迎出来,笑吟吟的帮我拿鞋放好,转头说道:“哇,重友这厮不脱鞋就踩进屋里来啦?”
拉我来的那高个儿家伙抬腿以示,说道:“我这是高靴,好皮所制。穿着很威风,缺点是不容易脱。”
友闲呈递碗筷,说道:“我也送右府一双,你们谁喜欢,尽管跟我要。”
名叫秀政的白净小子伺候我进屋入座,笑吟吟的说道:“你抢我生意怎么行啊?不如都委托给我代办,让他们来跟我要货。我货不够了再跟你要。殿下请坐这边,更暖和些。你旁边那个位子是留给如水的,他不来我们就先吃了。”
“如水这厮不是坚定之人,”
拉我来的高个儿家伙大刀金马地坐下,接过碗筷先放到我跟前,说道,“村重也一样。三斋这家伙亦是反复无常,一会儿信这,一会儿信那。这里边就我和莱昂最坚定。”
我忍不住小声问:“莱昂是谁呀?”
名叫秀政的白净小子竖起大拇指,朝肩后指了指。
转脸之际,我才留意到肩后有个半掩的侧门,一人在内室盘膝而坐,低头揩拭长剑。
当我望来,他蓦然抬眼,目中精光凌厉。信长曾经评价此人眼神犀利绝非寻常之辈,秀吉则说他是一个可怕的男人。
“莱昂,瞧我把谁给你拉来了?”
闻听重友叫唤,那人置剑于旁,转身行礼,恭敬的说道,“赋秀拜见殿下。”
我微笑回礼,问道:“鹤千代,你到底叫赋秀还是叫氏乡,或者莱昂?”
那人垂说道:“早就不是我随师姐一起放鹤那时候了。放鹤季节已过,如今我都不清楚该称自己什么。”
他是贤秀夫妻第一个孩子。年少之时,父亲贤秀臣服信长,氏乡被蒲生家送到岐阜城。信长见到氏乡大喜,称赞他双目有神绝非常人,并且将自己女儿冬姬许配给氏乡。此后氏乡一直在信长身边侍奉,虽然年小,但信长一谈到战事方面的话题,氏乡都会专心聆听,甚至有时到了深夜还不断向前辈们讨教。看到氏乡的样子,稻叶一铁曾低声感慨道:“蒲生家没人比他更优秀,如果将来他不是优秀的武将,那其他人更不可能是。”
正如稻叶一铁判断的那样,氏乡在十四岁初阵时,便亲手砍下了敌将级,此后更是转战四方威名远播。
秀吉口中这个“恐怖的家伙”
其实身形清瘦,甚至看上去有些单薄。他比我小一岁,当时已是智勇兼备的名将之一。在战场上氏乡有如出山猛虎作战骁悍,勇名响遍天下,但其实他熟谙诗歌和宗教甚至神秘学说,而且极擅茶艺,是利休七哲之。世人罕知的是,氏乡还精通西洋的宗教与文化,曾接受耶穌教洗礼。
“你不知道他信这个吧?”
重友笑觑我,目光炯炯的说道,“氏乡洗礼之后,教名为莱昂。”
我摇了摇头,留意到众人纷纷起身,待蒲生落座之后,才跟着坐下。即便重友,也改变了原先的坐姿,盘腿就席。我要起身时,蒲生先以目光示勿,微颔道:“小聚互叙别情,师姐请莫拘礼。”
“我纳闷的是,”
名叫秀政的白净小子笑吟吟的问道,“村重怎么也叫你做‘师姐’呀?他比你们大好多岁。”
重友给蒲生倒酒,说道:“先,因为他看上去比谁都显得模样幼稚。其次,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老师一直不肯正式收他为徒。最后肯了,让村重拜师的时候,已经排在师姐后边,所以他也跟着叫师姐了。”
我微笑道:“后来你们集体叛出,改投利休了是吧?”
重友摇头说道:“没,那是许多年以后才6续慕名改投的。毕竟利休从绍鸥那里传承的门道,更适合交际应酬一些。而且名流云集,成为便利于豪强交往的场合,不再纯粹只为品茗悟禅。茶艺之道,渐渐演变为权力与名利场的游戏。譬如村重与三好三人众中的岩成友通一同召开的茶会,我觉得就充满了功利味道。后来这种变味的茶会愈演愈烈,尤其是宗及他们操办的那种茶会……”
“村重很能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