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死亡就在他眼前?
他在往前走。他走得很慢,可是并没有停下来,纵然死亡就在前面等着他,他也绝不会停下来。
他走路的姿态怪异而奇特,左脚先往前迈出一步,右脚再慢慢地跟上去,看来每一步都走得很艰苦。可是他已走过数不尽的路途,算不完的里程,每一步路都是他自己走出来的。
像这么走,那要走到何时?
他不知道,甚至连想都没有去想过!
现在他已走到这里,前面呢?前面真的是死亡?
当然是!他眼中已有死亡,他手里握着的也是死亡,他的刀象征着的就是死亡!
漆黑的刀,刀柄漆黑,刀鞘漆黑。
这柄刀象征着的虽然是死亡,却是他的生命!
天色更暗,可是远远看过去,已可看见一点淡淡的市镇轮廓。边陲荒原中的城镇,在夜色掩映中透着微光,似乎是人心中的唯一的避风港湾,那么这里,岂非也正是他的归宿。
街道虽不长,也不宽,却也有几十户店铺人家。
世界上有无数个这么样的小镇,每一个都是这样子,简陋的店铺,廉价的货物,善良的人家,朴实的人。唯一不同的是,这里虽然还有这样的店铺人家,却已没有人。
一个人都没有。
街道两旁的门窗,有的关着,却都已残破败坏,屋里屋外,都积着厚厚的灰尘,屋角檐下,已结起蛛网。一只黑猫被脚步声惊起,却已失去了它原有的机敏和灵活,喘息着,蹒跚爬过长街,看来几乎已不像是一只猫。
饥饿岂非本就可改变一切?
难道它就是这小镇上唯一还活着的生命?
他就站在这条街道上,这一切都是他自己亲眼看见的,但他却还是不能相信,不敢相信,也不忍相信!
——这地方究竟生了什么灾祸?
——这灾祸是怎么生的?
有风吹过,街旁一块木板招牌被风吹得“吱吱”
地响,隐约还可以分辨出上面写着的八个字是:“陈家老店,陈年老酒”
!
这本是镇上很体面的一块招牌,现在也已残破干裂,就像是老人的牙齿一样。可是这陈家老店本身的情况,却还比这块招牌更糟得多。
只是,在这残破不堪的店铺中,居然还燃着温暖的灯火。灯油很新,也很多,灯芯很粗长,似乎是点燃他的人会担心灯火突然之间熄灭,看起来似乎是一个很细心妥帖的人点燃的。
然而,这点温暖的灯火,却令他的身体泛着刺骨的寒意,比刺骨寒意更冷的,是傅红雪的心,他的眼神,他的手以及他的刀。
傅红雪静静地站着,看着灯火在风中摇曳,等风停下来的时候,他就慢慢地走过去,推开了门,走进了这酒店,就像是走入了一处刚刚被人光临过的坟墓中。
他以前到这里来过!
就在一年前,这酒店还是个很热闹的地方,南来北往的旅客,经过这里时,总会被外面的招牌吸引,进来喝几杯老酒!
几杯老酒下了肚,话就多了,酒店当然就会变得热闹起来,热闹的地方,总是有人喜欢去的。
所以这并不算太狭窄的酒店里,通常都是高朋满座,那位本来就很和气的陈掌柜,当然也通常都是笑容满面的。
可是现在,笑容满面的陈掌柜已不见了,干净的桌上已堆满灰尘,店铺里到处都是散落的酒坛子,就连原本紧紧闭住的酒窖都是如此。
这里似乎被人洗劫一空,但凡值钱的,还有用的东西都被人给搬走了,要不是桌椅板凳不值钱,也很重很占地方,估计也不会剩下。因为马匪是不会要这些没用的东西的,他们只喜欢钱,美酒,以及女人。
这里风沙一直很大,几乎就没有停歇的时候,只要短短几天时间,天地就会蒙上一层灰黄色的沙尘,就像是将一切都给尘封了起来。可哪怕如此,沙尘之下,也满是掩盖不了的罪恶。
天色已将近黑暗。
傅红雪慢慢地走过去,走到角落里,找出来一张完整的凳子,背对着墙,面对着门,慢慢地坐下来。
他在等待?
他等待的究竟是什么?
会是是死亡吗?真的是死亡?
夜色终于已笼罩大地,昏暗的灯光不再昏暗,它似乎已经成为了夜色中唯一的指路明灯,是谁在这里点燃了这么一盏灯火?是在担心接下来的夜太黑暗吗?还是在替它自己送终,在这清冷孤寂的店中,除了这一盏灯火,已经别无他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