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不换给冯道续酒:“可道,听说今天来了新县令?”
冯道拿起酒盅,点了点头:“是呀,傍中午来的,去过班房,你与几个兄弟正在酣睡,我本打算叫醒你,可沈县令不让,倒也无妨,我已经替你解释过了。”
“人呢?”
“说是出城有事,回来时会提前知会我。”
“见过杜都头了?”
“没呢,杜都头和卢都头去了清池城,还没回来呢。”
“定是取去见刘节度使了。。。”
“少不了饮酒作乐一番。。。”
两个人喝着酒,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
闲聊间,冯道借着酒劲儿了几句牢骚,也把沈烈的那番话说给程不换,随后又沮丧道:“我这个人胆小,谁都惹不起,我打算去平州走一趟,我与元行钦有过一面之缘,他在刘守光的身边为将,想去走走他的门路,看看能不能在那边谋个差事。”
程不换给冯道斟满酒,叹了一口气:“我听说刘守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连庶母都敢弄上床,还搞大了肚子,这样畜生不如的人,你跑去跟着?”
刘家这点破事在卢龙军镇传的沸沸扬扬,无人不知。
卢龙节度使刘仁恭的身边有个爱妾,名唤罗氏。
罗氏生得花容月貌,身娇性柔,刘仁恭喜爱至极,整天像宝贝一样搂在身边。
刘仁恭是兵痞出身,胸无大志的操行,占据卢龙军镇后,便觉得自己在多事之秋能得以称雄一隅,志得意满,也就开始骄奢淫逸起来。
不过,毕竟刘仁恭的岁数大了,身边又是女人无数,难免会血气不继,所以喜好上长生不老,带着几个道士到大安山里修道练丹,等到龙精虎猛之时,再找至纯女子陪练双修,如此一来也就冷落了爱妾罗氏。
有其父必有其子,刘守光是刘仁恭的次子,好的不学,倒是把荒诞学到了极致。
对于罗氏这个庶母,刘守光早就是看在眼里,痒在心上,再加之罗氏也是一个淫荡性子,哪里守得住寂寞,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厮混在一起,直到罗氏怀有身孕,被刘仁恭察觉。
刘仁恭怒不可遏,操起棍子便把丧绝人伦的不孝子一顿暴打,打完后还将刘守光赶出幽州,并放言与刘守光断绝父子关系,刘守光跑去平洲,也对父亲怀恨在心。
冯道听说过这件事,也不齿刘守光的人品,只是眼下真的没有好去处,才会想去平州。
“可道,你觉得咱们这个新县令。。。”
说话间,程不换捏着酒盅,压低了声音:“能弄死杜延平和卢元吗?我觉得他能来长芦当县令,后边一定有撑腰之人,保不齐就是梁王,若真是如此,那就不如跟着他干了,或许以后还能有大作为。”
“跟着他?”
冯道喝了一口酒,皱眉想了一下,觉得程不换的推测有道理,微微点了点头,继而又不确定地说道:“他跟我说的那番话似乎也是这个意思,可我能为他做什么呢?我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又不掌兵权,他拉拢我能有什么用处呢?”
程不换想想也是。
一个无用之人,拿什么当投名状,没有投名状,就算人家想用也不敢用,故而程不换不再说话,喝了一口闷酒。
“毛璋?”
既然心中已有计较,冯道便上了心。
几盅酒下肚,他忽然想起吊在刑房里半死不活的毛璋,瞬间灵光一闪,赶忙放下酒杯,压低声音说道:“程兄,你觉得我们把毛璋放了,如何?”
“放了毛璋?”
程不换眉头一皱,手中的酒杯也顿在半空,显然对这个提议感到有些意外。
“对,放了他。”
冯道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身子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他手里有兄弟,虽然不多,但都是敢拼命的。如果他能反,再加上县衙里的衙役和捕快,凑齐的人手差不多能成事。”
程不换闻言,脸色却更加凝重。
他放下酒杯,苦笑道:“可道兄弟,毛璋之前只是个队正,跟着他的弟兄顶多几十号人。县衙所辖的衙役倒是不少,可真正敢打敢杀之人能有几个?那些人不过是为了赚点饷钱,平日里占些小便宜罢了。真要动起手来,他们未必肯跟着咱们拼命。况且,一旦走漏风声,你我二人的一家老小可就都活不成了。”
说到这里,程不换的语气愈沉重,摇了摇头:“兄弟,你别忘了,旋军城里可是有五百多军械齐备的军卒。尤其是杜延平和卢元带来的那两百宣武军,各个都是悍卒,咱们这点人手,打得过吗?”
杜延平和卢元原本只带了两百军卒入城驻守,在长芦站稳脚跟后,杜延平又招募了三百多新兵,如此也就将兵力扩充至五百余人,沈烈对此并不知晓,程不换却心知肚明。
“是啊,最难的就是那两百军卒!”
冯道叹了口气,神情沮丧地灌了两盅酒,酒液顺着他的胡须滴落却浑然不觉。
随后,他愁眉不展地望着程不换,眼中满是无奈与焦虑,“若是硬拼,咱们确实没有胜算,可若不拼,这份窝囊何时才是个头!”
因为两人关系密切,程不换知道冯道跟王家小娘子的事情,所以也就明白冯道的窝囊,他对这件事也觉得窝囊,却同样是无能为力。
屋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烛火在微风中摇曳,映照出两人凝重的面容,窗外的夜色也愈深沉起来。
片刻后,冯道捧起酒坛猛灌了一大口,抹着嘴唇坚定地说道:“兄长,小弟觉得打不过也要试一试,如果毛璋能策反更多新卒,这事还不能成吗?”
杜延平善待跟他入城的两百军卒,在军饷以及其他待遇上从不亏欠,而且对那些军卒还多有放纵。
对新兵则不然,可以说是十分苛刻,克扣军饷是常事,甚至还有新兵家眷被侮辱的事情生,新兵多有不满,但在那两百军卒压制下,他们只能忍气吞声,不敢有过激举动。
毛璋是沧州人,也是后入伍的新兵,因为身上有武艺,行事勇猛,显得出类拔萃,很快被升至新兵什长。
可即便如此,他的军饷也时常被克扣,更别提他手底下那百余名兄弟了,所以他为了自己以及兄弟们的利益去找卢元评理,又顶撞了杜延平,这才落得如此的下场。
冯道正是考虑到这些事情,所以想赌一把。
若照以往,冯道从不做置于死地而后生的事情,不是不敢,而是觉得那种做法很愚蠢,人生可以有很多条路,没必要非把自己逼到那种境地。
但这一次,他想把自己逼上绝路,也说不清到底为了什么,只是刚才灌下那一大口酒时,突然就想起米儿那个眼神,一颗心也便从未有过的硬了起来,自己可以活成男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