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怀里抱着新生,身子紧贴着吴根才站着也说:“你快去吧,我们就在这看节目,就在这等你。”
耀先看看挤在人群里都贴到吴根才身上去的月儿,极不情愿地抽身走了。如果改改现在不在月儿身边,他是断然不能抽身走的,他放心不下月儿。
耀先刚走,一阵噼噼叭叭的鞭炮就在临时搭起的主席台上炸响起来。鞭炮一响,看热闹的人就更加疯狂地拥挤起来,在一浪一浪的拥挤中柔弱的月儿抱着新生就有些吃不消,膀大腰圆的改改抱着杏花就能抵抗的住。吴根才见月儿东倒西歪随着人群一个劲地晃,就说:“月儿,来,把新生给我。”
吴根才在从月儿手里接孩子的同时侧转身体,让月儿站到他脸前,他们俩这可就前胸贴后背紧挨紧挤地站在一起了。吴根才啥时候想过还能有这么一个机会,能和月儿贴靠着身子紧挨紧地站在一起。为了和月儿能贴靠的更紧一些,吴根才一扬手,把怀里的新生送到肩膀上,这样柔弱俏小的月儿就和抱在他宽大的怀里一样,他就感觉到下面裆里的那根东西硬勃勃地顶起来了,顶到月儿的后尻蛋子上了。实在是太挤了,四周围全是紧挨紧靠的人,连回转身体的一点空隙都没有,月儿就感觉不到后尻蛋子上还顶着一根那东西。吴根才种马一样张动着鼻翼,把一股股粗重的鼻息喷吐在月儿白嫩柔腻的脖项里。在这躁热的人堆里,月儿同样感觉不到脖子后面的这一股粗重的喘息。
鞭炮声停下后,一群人从公社大门里鱼贯而出,走过腾留出来的空场,登上临时搭起的主席台。这都是些什么人,吴根才一个也没有看清,连里面是不是有公社书记老周他都没有注意。事实上吴根才就没有朝场子上看,他把所有的心思全都集中到像是抱在怀里的月儿身上了,他觉得从月儿微微敞开的脖领里不断地有一股诱人的香气在升起,惹的他总想打喷嚏,他那里还顾的上去看场子上都过去了些谁。倒是挨肩站着的改改扛一下他的膀子,惊乍地说:“快看,三娃也在那一串人里呢。”
吴根才这才向已经走上主席台的一串人望去,走上主席台的这一串人中他认识一半,另有一半不认识,他不认识的大都是县上来的嘉宾。他的亲家三娃就是也在上面,下马河的支书王永民也在上面。下马河和上马坡是四十里马沟两个上千人的大村子,它们的村支书理应坐上主席台。
区委书记老周自然过渡为公社书记。老周宣布大会开始,由县里来的一位领导做了即兴讲话,接着又有两个人做了简短的讲话,老周就宣布庆祝公社成立的文艺演出开始。演出一开始四周密匝匝的人群又是一阵拥挤。在这次拥挤中吴根才顶在月儿尻蛋上的那根粗硬的东西蓬蓬勃勃地蹦跳几下,就软塌下去,他实在憋耐不住了,他跑马了。吴根才把一脬粘稠的液体喷射到自己的裤裆里了……
热热闹闹的文艺演出就在临时搭起的主席台前腾出来的一片空场上开始了。所谓的文艺演出不外乎是跑旱船,踩高跷,舞龙,耍狮,威风锣鼓,喜庆秧歌。一村一个方队,到主席台前的场子上敲打吹唱蹦跳上一阵,就过去了,就完了,就挨下一个村了。大村小村差不多都有方队,都有红红绿绿的服装行头,都有锣鼓道具。虽然节目大同小异,全是一种自娱自乐,谈不上什么艺术,但山里人就是爱看。要不是成立人民公社,这样的节目他们一年也不定能看得上一回,山里人最起码的物质生活都得不到满足和保障,文化生活就更不要说。平常只要有一个人出来给他们说唱上两嗓子,他们就很知足很知足了。你看这大十字上上万颗脑袋随着场子上的几个人来回的扭动,他们看的多带劲,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动作竟能引起一片哗哗的欢笑。
一个村子的方队在“铿、铿、起铿起”
的收尾锣鼓中结束走下场。挂在木杆上的扩音喇叭里喊叫起卧马沟的村名,是坐在主席台上的韩同生把嘴对在包裹了红绸的话筒上在喊话,这次庆典大会他分管的就是协调指挥各村的文艺演出。韩同生对着话筒轻轻地一喊,架在杆子上的扩音喇叭就轰轰嗡嗡地一阵高响。“卧马沟卧马沟,卧马沟的表演队上场了,卧马沟卧马沟,卧马沟的表演该上场了。”
韩同生连着在高音喇叭里喊了几遍,卧马沟的表演就是上不了场,眼看着就晾台了,大十字上上万颗脑袋泼浪鼓一样摇来晃去的等着看卧马沟村的节目哩,可卧马沟的节目就是迟迟上不了场。
再说耀先,耀先提着他那把破旧的唢呐到了南街粮站门口,就大大地后悔起来,那有一个人出节目的?别的村出的都是集体节目,这样大的场面,一个人能出去吗?耀先看着别的村多则几十人,少也有十几人的演出队伍,他担心犹豫起来,就想找吴根才商量一下。他从南街往外挤了几步,就不敢再挤了,人实在是太多,挤出去恐怕就再挤不进来了。别的村已经开始上节目了,他就赶紧再往南街粮站门口挤,心想:一个人就一个人吧,不把村里的事耽误了就行。他刚转过身架在高杆子上的扩音喇叭就喊叫起卧马沟,等挤到出口上,高音喇叭里已喊叫卧马沟好几遍了。耀先再顾不上想其他,举起唢呐就往大十字上上。因为来来回回地挤了一阵子,心慌气喘再加上紧张害怕,耀先举起唢呐一上场就吹走了调。唉,这么多年他一直处在压抑与屈辱之中,绝望的自卑早就深深地烙刻在心里,在人前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那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这样的阵势。看着四周黑压压的人群和主席台上那一排威严的脸庞,他一下就魂飞魄散地惊慌起来,惊慌的手指直颤,小腿肚子直抖。手指颤就按不准音孔,小腿肚子抖就走不稳步。耀先就这样走的东倒西歪,吹的漏音跑调地上了场。
扩音大喇叭里的连声喊叫,把大十字上等着看节目的人们的情绪高高地调起来,人们都热切地期望着能看到一场更精彩,更热闹的好节目。没想到卧马沟却出来一个这样木木呆呆的人,走的东倒西歪,吹的漏音跑调,简直就是一个小丑。“哇——”
“轰——”
大十字上暴出山洪一样的哄笑和嘘声,在这山洪一样的哄笑和嘘声中,耀先更加六神无主,甚至都吹不响嘴里的唢呐了。人们根本从那断断续续的吱呜声中听不出他吹的到底是个啥,四季欢歌所包含着的那些美好的内容:欢悦、喜庆、轻盈、明快,他根本没有给表达出来,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哄笑和嘘声里,耀先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下场来的,也不知道把那曲四季欢歌吹奏完了没有。
被吴根才紧紧拥着挤在人群里的月儿,看着走上场却是这样一番表现的耀先,心里也是很难受的。但她并不埋怨他,他在崖口上是能把四季欢歌顺顺畅畅地吹奏出来的,他所以这样,是因为他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没有见过这种阵势,是心里紧张的缘故。要是自己上去还不如他呢。
也就是在耀先走上场的这一刻,吴根才才算是把注意力从月儿身上移开,移到场子上的耀先身上。耀先的表现真让吴根才哭笑不得。
哭笑不得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韩同生。坐在主席台上的韩同生没想到卧马沟给他出了一台这样丢人现眼的节目,竟让地主的儿子举着一把破唢呐招摇过市地在这万人集会的场子上浪了一回。韩同生决定回头要查查这件事情的来胧去脉,他妈的地主的儿子竟敢在这样的场合出洋相。
耀先不是成心要出洋相,但他真的是给卧马沟丢了人。
尽管在这么大的场面上没有把唢呐吹好,闹出了笑话,但热闹过后月儿还是满心情愿地陪着耀先,领着新生在集市上游逛起来。月儿一点也不感到丢人,她的耀先只是一个本本分分的庄稼汉,他本来就不是台面上能说能唱的那种人。当然她也期望着耀先能在众人面前有个好的表现,他尽力了,却没有表现好,这不怨他,他本来就没有这才能,没有这本事。
大十字上的热闹是在吃晌午饭的时候结束的。热闹一结束各种摊位就都从小巷里移挪出来,摆得正街大十字上满满当当的。耀先月儿领着新生坐在凉粉摊前就着自己带来的馍,吃了一碗凉粉,就算是吃过了晌午饭。凉粉是下马河集上最最便宜的吃食,才五分钱一碗,别的啥也比凉粉贵,他们舍不得花钱。
吴根才和改改是在吃饭的时候和他们分开手的,吴根才本来想把月儿叫上一块到国营饭店里香香火火地吃一碗肉丝炒面,月儿今天让他这么开心,他决定自己掏钱。但是耀先过来了,耀先没有把节目演好,心里很难过,再难过他也不能让月儿跟着吴根才去下馆子。月儿也执意不肯,于是两家人就在大十字上分开,吴根才引着改改和杏花进了国营饭店,吃肉丝炒面去了。耀先领着月儿和新生就在街边的凉粉摊上坐下。
多少年了,耀先月儿被管制着不许来下马河来赶集,这里变化的他们都快不认识了。他们决定利用这次难得的机会,在集市上好好逛逛,尽量置办一些必需的东西,自己置办下,就不用虎林来来回回地捎了,虎林每给捎一回都要从中抽取脚钱,他给他们买回来的啥都比别人贵,可是他们在农业社挣下的又是最少的,他们的生活有多艰难就可以想象到了。耀先早就有了学木匠的心思,整个卧马沟没有一个人会做木匠活,谁家的门窗桌椅坏了都没有人会修。耀先就想学会这门手艺,好为大家做点有益的事。耀先最大的愿望是学会木匠手艺,为官窑里上学的孩子做一套整齐的课桌和配套的座椅。善解人意的月儿一点也没有拂逆耀先的意思,她理解他,支持他。要学木匠,先就要有一套木匠的家伙,要置办一套木匠的家伙,是需要不少钱的。他们吃五分钱一碗的凉粉,就是为了省钱,就是为了置办那些东西。
吃完凉粉,他们就走店串铺地在街上寻买起干木匠活的斧子锯子锛子刨子一类的东西。现在的下马河街市已和原来大不一样,原来林林总总经营各色货物的私营店铺早就关门歇业了,取而代之的是几间挂着国营招牌的供销合作社。合作社里没有这一类的东西,耀先月儿领着新生从街头转到街尾都没有买下一件,耀先纳闷起来,原来街上明明是有这样的店铺的,现在咋就不见了。耀先就去问一个上了些岁数的长者。
老人木着脸不解地看着他说:“你不是咱马沟里的人?你不知道公私合营?私人的店铺三年前就不让开了。”
耀先心里美好的想法又一次落空,他失望地看着和原来大不一样的街市摇摇头,原来集市上吆吆喝喝地卖啥的都有,现在就只有卖小吃的摊子了。
新生更是第一次跟着爸爸妈妈来下马河大十字上赶集,他对什么都感到好奇。新生也真听话,他瞪眼看着满街摆下的各色小吃小炒和小杂耍,却不说要。月儿心里过意不去,就俯下脸问儿子:“新儿,你想要个啥?”
新生眨动着水葡萄一样乌黑明亮的眼睛摇着头说:“不知道。”
唉,孩子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这个五彩缤纷的大世界,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他从来就没有见过,他知道自己该要啥。月儿把新生在怀里搂一下,心里涌起一股酸涩的潮水。
耀先看见娘儿俩那副牺惶可怜的样子,心里也酸酸的,他就把新生领到卖棉花糖的摊位跟前,再掏五分钱,给儿子买了一棒沾在小棍棍上蓬蓬松松的棉花糖。
新生接过沾挑在短棍上虚绒绒爆开的棉花糖,用舌尖轻轻地舔一下,尝到那甜滋滋的味道,就再舍不得吃。他把这一疙瘩蓬蓬松松的棉花糖一直举回到卧马沟的崖口上。这就是新生绝无仅有地一次跟着爸爸妈妈赶过的一次集。全家人在这次集上总共才花了两毛钱。
一碗凉粉,一棒棉花糖和早前的二斤冰糖,一起成了新生永远的童年回忆。这回忆里是甜蜜美好?还是心酸苦涩?只有新生自己知道。
人民公社宣告成立后,下面各村原来的农业生产合作社也随之改换了名称,农业社就叫成了生产队。大村子叫生产大队,卧马沟是不足二百人的小村子,就叫卧马沟生产队。生产队里的干部设置也与农业社稍有不同,农业社只设正副社长,生产队除了正副队长外,就多了一名政治队长。顾名思义,政治队长管的不是生产,而是政治。乡村生产队里的政治是啥?还不是对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的管制,在某种情况下政治队长的权限大于生产队长。毫无疑问,卧马沟的政治队长非郭安屯莫属。吴根才李丁民还是正副队长。郭安屯终于扬眉吐气熬到正经位置上了,再到公社开会他也就名正言顺理直气壮了,再不像原来老是冒名顶替尴尴尬尬地直不起腰。
伴随着人民公社的成立,大跃进的狂飙也在全国上下迅猛异常地劲吹起来。工业放卫星,农业打火箭,处处一片红,这真是一个激情燃烧的时代。为了不辜负这伟大的激情燃烧的时代,县里决定开工修建大沟河水库。誓师动员大会开过之后,全县十三个公社抽调出来的三千多名精壮劳力编成战斗队,扛着猎猎飞舞的红旗,唱着雄壮的革命歌曲,浩浩荡荡地开进大沟河。
大沟河也是中条山上的一条河槽,离马沟这条河槽有二十里远,在赵村公社的地界里。早在三二十年前,中条山上有个算卦的叫“歪嘴阴阳”
的先生就给当地的百姓说过:不要把房子盖到河槽里,也不要摊大本在河槽里垒埝开地,这里早晚要有一场泣神泣鬼的大响动。不幸真让那个“歪嘴阴阳”
给说中了,大沟河天翻地覆的大响动真的就在这个激情燃烧的岁月里开始了。
下马河公社也从所辖的三十二个村子里抽调出二百人的战斗队去参加大沟河水库会战。带队的正是韩同生,人民公社成立后,韩同生终于由一名普通干部晋升为公社副主任。这次他主动请缨要求带队参加大沟河水库大会战。
卧马沟是全公社规模最小,人口最少的生产队,公社给了卧马沟两个指标。卧马沟派出的两个人是:基干民兵吴虎堆,另一个却是地主的儿子郭耀先。派这两个人去修大沟河水库,也是经过干部们一番讨论的。
任务是郭安屯从公社领受回来的,在往回走的路上,他就想好要把他手下的基干民兵虎堆派出去。为什么会想到虎堆呢,因为他看上虎堆的媳妇巧红了。他打巧红的主意已有一段时间,具体说就是那次在后沟割草,他开始有了这种心思。原来他一直想搞到手的是月儿,他费了不少心思,花了不少时间,也使了不少手段,就是把月儿搞不到手。没想到那次到后沟割草,却和巧红搭上了话,再细细地一瞅看,巧红也是有模有样的一个女人,也是雪蛋儿一样又白又俏,虽然是比月儿逊色,但却比月儿年轻。女人年轻就是宝,更让他情骚心痒的是巧红耐撩逗,你逗弄上她一句,她就能跟上两句,再粗糙的话她都能听,最多只是红红脸,翘翘嘴。郭安屯就断定只要功夫下到,就能把巧红弄到手,他试探过,背过人他在巧红软软的尻蛋子上抓摸过两把,她躲躲闪闪地还直冲他抿着嘴儿笑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