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英将静儿的骨灰单独装进瓦罐里,让陆三带回去给程七。陆三虽不情愿,但双拳难敌四手,她今日这模样,他也不想与她争执。
云英盯着秦攸身後的太子卫率,待陆三走远,确定没人跟上,这才转眸看向裴晏。
「大人现在可以算帐了。」
第五十二章咫尺·下
卢湛远远跟在後头,看着两人一前一後上船,福至心灵道:「我们就不跟上去了吧?」
秦攸点点头,李环则揶揄他:「总算开窍了。你说裴大人折腾这一晚上图个啥?正是该好好享受的时候,你小子想跟上去大人也得把你撵下来。」
卢湛没忍住嫌道:「这刚收完尸,饭都不见得吃得下,哪儿来这麽多不乾不净的心思。」
方才他帮忙把麻布裹着的尸块抱下车,疙瘩解开,一颗头滚出来,苍白地仰望夜空。血浸过麻布,沾在他身上,胸中难掩作呕。他表兄当年领兵突袭失败,敌方主将都送回了全尸,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娘子……何至於此。
卢湛语出鄙夷,李环也来了脾气,但不好发作,便退到一旁,用不大不小的音量找其他人发牢骚。
「那肠肠肚肚的可都只淌在了我们这些不乾不净的人身上,他有什麽吃不下的?这一个多月,除了他和裴大人,这府里谁睡踏实了?」
秦攸两头安抚,刚松口气,曹敦匆匆赶来,附耳低语,他神色微动,恰巧被卢湛看见。
「出什麽事了?」卢湛上前来。
「天快亮了,外头的血迹他们来不及掩,得再去几个人。」
卢湛哦了声,挽起袖口,「那我去。」
「你还是在这儿守着吧,我觉得他们谈一会儿就会出来。」秦攸怕卢湛多想,「云娘子喜欢找你,待会她若问我要人,你让我怎麽办?
卢湛心知是藉口,嘟囔着缩进巷子里。
云英坐在妆奁前梳好了发髻,转眸在铜镜中看着裴晏。
他说要与她算帐,却又一声不吭,也不知在打什麽主意。
云英起身去甲板上打了桶水,洗净手上的血污,又折回来换衣服,进进出出,裴晏都只看着她,像他第一回见她时那般看她。
但他们早已回不到那时候了。
云英推裴晏坐下,换上一副他从未见过的恭顺模样,跪坐在他面前,玉臂环上腰间,脸颊蹭着左膝而入。
鼻尖仅馀咫尺时,裴晏总算意识到她的意图,伸手制止。
「你做什麽?」
「大人明知故问。」
「你给我起来。」
裴晏眉间微蹙,隐有怒意,但身下之人毫不在意,左肩被摁住,头就歪向右边,在他腿根磨蹭,笑颜乖顺,让他更有些来气。
「元昊既然敢动手,说明我於殿下已是弃子。於大人,也再无用处。大人要找我讨债,我也给不起别的了,就换我伺候大人,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们。」
裴晏凝定片刻,喜怒难辨,「你以为这样,我就会生气是吗?」
云英心虚,「大人不气吗?」
「於世忠来找过你,说殿下并未否认你的说辞,让你停了手里的事,待他年关回京去见他。」裴晏轻覆上她脸颊,拇指来回刮蹭,「你於他,兴许还不是弃子。」
云英呆愣了会儿,神色认真起来,「那大人更应该离我远些。」
「你休想。」
裴晏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站好,握住她的手:「我要怎样,你才会相信我,像你相信陆三那样。」
「你和他不一样。」
裴晏怔怔不语,一时分不清是该高兴还是难过,还没想好怎麽问,她便先给了答案。
「也与我不一样……」
「没什麽不一样的。」
裴晏想了想,认真道:「你消息那麽灵,当知我阿爷曾因储君之争身陷囹圄,先帝知道那桩旧案只是争储的幌子,也怕在南边打仗的今上寒了心,只下狱,不过堂,就这麽拖着。可那些三亲六眷不这麽想,阿爷长子嫡孙,若罪名坐实,裴氏也就风光不再了。」
「直到今上即位,才平了反。回京之前,我也只是个住在酒肆隔壁的无名之辈,不是什麽裴公子,与你有何不同?」
云英缄默不语,她只知前半截,不知这许多,又见他神色冷峻,想来诸多往事都并未如风而去。
「食不果腹,朝不保夕,连口糖也吃不上。」
说着说着,愈发悲切。
云英倏尔反应过来,推搡道:「裴氏乃河东望族,你阿娘又是崔司徒的女儿,哪怕就是孀居在外头,也不至於挨着那三教九流的地方。你少装可怜。」
裴晏抿唇笑着接住她的手,「没骗你,隔壁几条街,也不算远。阿娘不便出门,抄经的纸,腊月的炭,都得我去裴家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