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以为自己不会理她的,但是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用鱼竿的末端挑开了她的一条胳膊。
在看到那张被眼泪浸湿丶湿漉漉的脸时,後悔已经来不及了,男人深深地叹了口气,心想时间转换器应该用在这种场合才对啊。
人类的情绪永远像是不会停歇的摆锤,一会儿想通了,下一瞬间又想不通了,如此让人捉摸不透,上一刻还在跟他进行飘忽对话的人此时鼻尖通红泛肿,因为水泽晶莹透亮,像泡在水里的圆萝卜……
通红的双眼被泪水盈满了,在她茫然抬起头的时候,凌乱的发丝黏在眼角,泪痕随之变得乱七八糟。
眼泪就像是止都止不住一样还在往外冒。
云天宗大师姐自己哭到一脸懵。
瞪着快要哭瞎的眼与杀猪匠对视几秒,尽管大家心知肚明她压根什麽都看清,紧接着她就像後颈上的某根筋被削了似的,脑袋「啪」地一下又无力垂落回膝盖里埋起来。
「……」杀猪匠沉默了片刻,「为什麽哭?」
这麽直白的提问一般得不到正经回答。
「你吓到了吗?」
这种一旦承认就会像是膝盖以下被砍掉,从此整个人会变矮一节的假设,活该得不到回应。
男人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得到回答,他将从此不得不面都一个哑巴,此时他听见沉闷嘶哑的声音在近在咫尺的距离响起。
「我讨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阮竹只能那样死在我怀里。」
她艰难地吞咽一口唾液,明显停顿了下。
环抱膝盖的手臂绷紧,脑袋埋得更深了些,嗓音沉闷。
「她不太聪明,若是她当时抱住的是鹿桑,她就不会死了。」
鹿桑是神凤在世,是天道宠儿,是气运之子。
老天爷不会允许任何不美好的事物发生在鹿桑的怀里。
所以如果是鹿桑,阮竹就不会死。
「天道不泽万物,唯独照拂宴几安丶鹿桑那类人。」
可惜她是南扶光。
南扶光是一个普普通通又有点倒霉的路人甲。
现在连带着选择她的阮竹也跟着倒霉了,还不是一般的倒霉,她付出的生命的代价。
南扶光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为谁流泪,为阮竹,为有银,为小蘑菇,为大日矿山的每一个矿工,还是为她自己……
过去那麽多年,她从不觉得作为修仙界一颗路边随处可见的石子有何不妥。
但现在,她发现不妥了。
——石子可以是石子,没什麽不甘心的,前提是它一直待在熟悉的原地,仰头永远只能看到同一片天空,而不是另一片更广阔的丶拥有腥风血雨的地方的话。
无论如何努力扑腾,她无力改变任何人,任何事,天道所创造的故事线,从来不肯在她的身上浪费分毫笔墨。
意识到这件事,南扶光绝望的眼泪都要流干了——
哦,这件事,想必天道也并不在意。
淦,他娘的。
膝盖上的道袍下摆湿透了,南扶光震惊自己怎麽能有那麽多眼泪,她想停下来不让身边的人看修仙界的笑话,但是她压根停不下来。
听见身边的人仿若发出一声叹息,她更加窘迫,耳尖都感觉到了温热滚烫的温度,她开始想应该如何驱赶他走开,但尚未来得及组织好语言,便听见低沉的嗓音响起——
「幻想过多,这世上并无所谓天道。」
她没理他。
「或者你抬头,若有天道,此刻也只在你眼前。」
不着腔调的结论并未打动任何人,南扶光喉头发堵只能发出含糊的声音以表对胡说八道言论的反对,於是男人不得不放开鱼竿,伸手过来,试图将她的脑袋从膝盖中抬起来。
很快,他觉得自己受到了阻力,是面前这人正梗着脖子跟他较劲地用反力挣扎——
最後在男人不耐烦地「啧」了声伸手去拎她的耳朵之前,突然像是放弃了似的,顺着他的力道抬起头。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除了身边净潭湍湍急流之音,相对而望的两人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鼻息喷洒在自己的鼻尖。
潮湿的,咸的,但不是海水那种腥咸。
男人有些漫不经心地想。<="<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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