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住呼吸,欧罗拉快将瓶子换给右手,掀起小臂上的喇叭袖,将左手指尖搭在右臂上。
抬指、下落、呼吸——
单音、双音、和弦、琶音……
左手下指干脆利落,手臂皮肤反馈它们没有丝毫的颤抖。
接受到这一信息,欧罗拉颤抖着打开瓶盖,猛灌了好几口清水迫使自己冷静。
微凉的液体滋润着早已干涸的喉咙,也将她所有兴奋的尖叫积压下来:这是她的手,是她刚拿下肖邦国际钢琴大赛头筹的手!
肖赛的成绩本意味着欧罗拉已踏上一条光明的路,但好景却戛然而止。因为一次车祸,给她留下一份永远的遗憾——那些鲜花与掌声,黯然褪色成枯败与沉寂。
她的左手不再受她掌控。
肖赛冠军再也无法亲近她最爱的肖邦。
失去灵敏的左手触键,便谈不上完美演绎音乐,也断绝了身为钢琴家的所有可能。欧罗拉几乎不想回忆起经历复健后,自己原本平静的左手,一搭在黑白键上就抖成筛子的模样。
再也弹不出干净的音色,再也无法用指尖倾述细腻的情感,挣扎过,痛苦过,抗争过……最终,看着那个拉着小提琴的妹妹沿着和她约定的路越走越远,她决定告别钢琴。
纵使肖邦是她的救赎,她也要学会放下。
于是有了这一场“肖邦与钢琴的告别之旅”
——欧罗拉计划沿着肖邦曾经走过的路,完完整整地和钢琴家生涯说再见。
然而,还未等她好好走完华沙,一个恍惚间,她便在这辆马车里苏醒。
以完好的、可以弹钢琴的、十八岁的“aurora”
!
“欧罗拉,此行我们前往德累斯顿,是为了拜访你的叔父沃德辛斯基(odzinski)伯爵。他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属了。前些日子他给你写信,说愿意照顾你……”
“嗯嗯——”
欧罗拉根本没有在意清佩蒂特的话,下意识含糊地应和着。她完全沉浸在“又能弹钢琴”
的喜悦里,欢欣地将双手放在裙摆上,轻快地试奏着被铭记在指尖的乐章。
在柔软的布料上舞蹈的十指和胸腔内心脏的跳动频率,完美地诠释着雀跃一词:合手如同往昔,被冻结的左手记忆正在复苏。
对一个早被宣判命运的钢琴家而言,这简直是神赐的幸福!
压下心间的激动,少女接过长者手里的丝袋,假意专注取饼干,顺带一问:“柯塞特嬷嬷,今年是哪一年?”
佩蒂特欣慰地看着她恢复了精神,随口就答:“哪一年?你是说年份吗,欧罗拉?今年是1836年哦。”
十九世纪?浪漫音乐的时代?
肖邦!
原来神赐予的礼物不止于此。
吃着姜饼的少女双眸越明亮。
就算在现代来回踏遍克拉科夫郊区大街[4],也无法链接钢琴诗人在此度过的前半生。但在这辆驶向德累斯顿的马车上,她竟越过三个世纪,和肖邦在同一个时代的天空下呼吸。
或许,去现场聆听诗人演奏钢琴都已不再是梦。
思及此处,欧罗拉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果然永远不想和钢琴的黑白琴键说再见,和五线谱上的肖邦道别……
好想弹钢琴,好想确认左手的真实,好想把所有缺失的时间全部都补回来!
*
德累斯顿,深夜,某间书房。
身着丝绸睡衣的妇人看着正在伏案阅读的丈夫欲言又止。
“老爷,那个女孩子……真的可以吗?”
中年男子放下书,颇有些不耐烦。
“谁?你说她啊——没有什么不可以,我那叛逆的弟弟已经在上帝那聆听了好几年的圣音,丧期已过,有什么不可的?”
“可是……那、那个年轻人?”
妇人的犹豫令男人十分懊恼,他不禁抬高声音,加快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