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个嫁出去的姑娘就别掺和娘家的事了!”
汤夫人没好气地白了孔家大小姐一眼。
大小姐刚要再分辨两句,却被汤老爷子一句话堵了回去:“如果你们孔家光明磊落,怎么不在慧€€临产之时通知我们做父母的来南京?如果他孔修仁真的对慧€€好,岂能忍心让她丢了性命?”
孔夫人一听便哭喊起来:“二姐夫啊!你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啊!修仁对慧€€的情义天地可见哪!他已经难过到茶饭不思了,就连我家老太太都伤心得人世不醒了,你怎么忍心说出这样的话?”
“合着不是你闺女没了!合着她不是为了你们孔家子嗣死的?”
汤老爷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二姐姐……”
孔夫人转头哭向汤夫人:“我的亲姐姐呀!修仁也是你的亲外甥啊!他和慧€€的感情你是知道的呀!他为了慧€€都敢和我这个亲妈翻脸的,他何时不是处处维护慧€€的呀?怎么到了今天就都是他的错了?这自古女人生产如过鬼门关,谁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她丢下孩子就走啊?这不是老天的安排吗?”
“可到底是我家慧€€没了呀……”
汤夫人也哭了起来。“你说什么老天的安排?那怎么不安排我家慧€€大难不死,以后再生呢?这女人难产是避免不了,但你我也都是折过孩子的人,你该知道要保大不保小的啊!怎么就为了保你孙儿性命生生舍了我家慧€€的命呢?”
“二姐姐……慧€€的在天之灵看着呢,你问问她我们是为了孩子才舍弃她的吗?人命关天,谁不想大的小的都保住啊,是慧€€不让我们舍弃孩子的呀……”
“你信口雌黄!”
汤老爷子怒喝一声。
这时,前来孔家帮忙的关向天拨开人群走到前面来,向汤孔两家长辈一拱手说道:“各位!可否听我一言?”
孔家人自是认识他,但汤家人不认识他,便有人问了一句:“你是何方神圣?怎么还管起我们的家务事来了?”
“哦,在下关向天,太医关延明的后人,在南京也还算得上是名医。”
关向天这一自报家门,汤家人便不再言语,都把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于是关向天接着说:“看到你们两家因二少奶奶的过世伤了亲家的和气,我心里也很不好受,因为二少奶奶就是因为我无力施救而撒手人寰的。照理说,我更是那个应该被打骂的人,但我相信你们都明白,医者父母心,没有一个医生愿意看到自己手里的病人离开人世。二少奶奶没能救的过来,是我们还没有足以拯救她的医术,更是她自己的意愿,在生死攸关之际,她亲口对我说,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她的孩子,哪怕同样的选择让她选一百次,她都会选择让孩子活下来。所以,我希望各位能够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件事,人死不能复生,怨和恨只能伤害你们这些因为她的离去而悲痛欲绝的亲人,更伤害他的夫君,他甚至比你们做父母的更加心疼二少奶奶。所以,还请各位息怒,一起平心静气地筹办丧葬之事才是要紧。”
关向天的一番话让众人都沉默了,一时间,在天色昏暗却灯火通明的孔家大院里,笼罩着一股压抑而又悲伤的气氛。但双方都还在僵持当中,尤其是汤老爷子不表态,汤家便没人肯退让。直到一直在不远处的屋檐下和常生站在一起的6子亭出了檐廊,向大伙走过来,才打破了这片幽暗的沉默。
“诸位,也容我说几句吧。我是这场丧仪的总管事6子亭,在江淅一带也算稍微有些脸面。今日受义子常生之托来孔家主持二少奶奶的丧仪,没想到第一次登门,就见到汤孔两家伤了和气,这传出去也未免折损两大家族的声望。虽然这是你们的家务事,但我6某人不得不多几句嘴:丧事是给故人办的,却是给活人看的,你们伤心也好、怨恨也罢,二少奶奶是不知道了,可南京城里的人却都看着呢。今日到场的大多是实在亲戚,但也有知交好友和诵经的僧人,明日又会有远亲近邻和众多官商名流,如果两家执意要闹下去,定会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这丧事是办的风风光光还是遭人耻笑,你们两家若是不想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商量,那我6某人可就替你们做主了,谁要闹,我就把他请到后院关起门来闹,这丧仪就不必出席了!”
这关向天和6子亭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地一唱,汤家气顺了不少,孔家也踏实了许多。最后汤老爷子丢出一句话:“这丧女与丧妻之痛不分大小,算了,我们不争这个了,还是商量商量怎么把慧€€的丧事操办好吧。”
于是大家才都散了。
檐廊下的常生终于大大地出了一口气,转头对身边的夏风小声说:“得亏我请的都是对的人,不然孔家就要鸡犬不宁了。”
夏风叹了口气:“难为你了,二少爷的担子要你来扛着。”
常生意味深长地自语道:“如今这个担子只能由我来扛。”
有了6子亭主持大局,又有常生在背后拿主意,加上管家和几个得力之士的尽心尽力,孔家二少奶奶的丧事办的异常体面和顺利。
为了长汤家的脸面,也为了证明二少奶奶在孔家的重要地位,常生还亲自去翁帅府拜访翁大帅,向他借来一个连的兵力。
出殡那天,从孔家府邸行经墓地的大街小巷上,每隔五米就有两人站在道路两旁,举着高高的竹架撑起巨大的挽幛做路引。
送殡的队伍由数十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军人开道,最前面是一辆八匹马的大花车,扎满了白色绢花,车上坐着手捧汤慧€€遗相的孔修仁,怀抱婴儿的桃花,和代替襁褓中的小堂弟给亡母扛引魂幡的孔敬平。
花车后面便是二少奶奶的棺木,装饰的华丽而大气,有如一座精致的庑殿。抬棺的是24个青壮年,全部一身武行的短打素衣,身姿魁梧,步伐矫健。紧跟着是上百人的乐队和18名僧侣,一路吹奏哀乐、诵经度。
队伍的中部是数十辆汽车和白色丝绸挽带饰顶的轿子,乘坐着汤孔两家的各位主子、亲朋好友和各路达官显贵,车轿外面跟着孔家的仆人,抬着花圈、提着素灯。
接下来是装着纸扎和祭品的8辆大马车和一路抛撒纸钱的亲友。队伍的最后仍然是军人,足有五六十人,个个都扛着枪。
送殡的队伍总共上千人,浩浩荡荡延绵数里,所到之处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无不感慨惊叹。
汤慧€€如此风光大葬,可谓是南京城里死后最尊贵的女子了,汤家自然是再也无话可说,待棺木下葬后便也打道回府了。
当晚,当所有宾客逐渐散去,孔府才慢慢恢复了一些往日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