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婶接了一句。
“荣恩那个样子,本来也活不成的,您已经帮他续命了,这不是您的责任。”
“您可是造梦的恩底弥翁啊!”
“已经有那么多人得救了,很了不起了。”
“真是年少有为啊……”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说着那些褒奖的话,把我的罪孽抛到脑后,我诧异地看着他们,心中半点都不好过,只有愤怒和痛苦在翻涌。
我上前揪着那个年轻人的领子,歇斯底里地大吼:“我杀了人!审判我!惩罚我!把我关起来!”
但他只是用半是怜悯半是感激的眼神注视着我,对我的言行不为所动。
我环顾四周,除了低着头的塞勒涅,所有人都是这种目光,他们中邪了一样看着我,相信我,认为我只是累了,只是为了拯救他们而付出了许多。
这目光在我漫长而罪孽的生命中无数次出现,成为我的诅咒,我的枷锁,纠缠我一生的梦魇。
……
下坠感又出现了,又是更深一层的梦境。环境再次变化,这次是一间宽敞的木屋,墙上、柜子上挂着许多牛骨、羽毛、蛇皮一类的古怪玩意,房间中没有点灯视线里昏暗一片。我沉默着坐在这里,眉头拧成痛苦的死结。
桌子上有几张剪报,上面记载的都是月神迷梦失控引的事故。有因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崩溃入院的学生,有高空作业时突然恢复记忆失足坠落的工人,还有无法接受丧子之痛愤而自尽的母亲。
这些都是我找来的,每当有月神迷梦造成的事故生时我都会第一时间收集证据,以向法庭申请对我的审判。只是每次都会被驳回,直到现在迈马恩仍认为,月神迷梦的价值要高于它所带来的的危险。
这反而让我更难受。
“还记得我第一次教你萨满术的时候说过什么吗?”
对面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我在黑暗中使劲辨认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前几重梦境中的,教授了我和塞勒涅的老萨满。
“术的目的是拯救人民。”
我沉沉地说。
“后面呢?”
“每一个能拯救人的术式都来自牺牲与骨灰。”
我抬起头来,红着眼睛,“但这不一样,这是我的术……”
“你又有什么不同呢?”
老萨满叹了口气,“你从小就是个很要强的孩子,什么都要冲在别人前面。施术与理论同龄人里无人能与你比肩,所以你成了迈马恩最年轻的萨满,出师两年就越了老师一生的造诣。
你是个卓越的天才,可有时候越是你这样的人越容易陷进自己的牛角尖里。
你可知道,南境的术式体系是最匮乏的。我们不像北境的巫那样拥有巫祖麦克萨这种天降奇才,也不像西境的方士那样脉络广阔、分支密布。
我们的术式理论极为散乱且断层,今天的萨满术是先代的萨满们身体力行、在不断的失败与试错中摸索出来的。是一代又一代人的付出让今天的南境萨满术可以和其他术式相提并论,先人们用残缺的术式与敌人作战、救治人民,一步一步爬到今天。你可以想象这是怎样一条沾满鲜血与罪孽的沉重之路,跟他们比起来,你又有什么不同呢?”
“你以前常帮塞勒涅写论文作业?”
老萨满忽然话锋一转,换上了轻松的语气。
“也不是经常……原来您是知道的。”
我低着头说。
“在有些事上装作不知道,这也是老师的职责啊。”
老萨满笑笑,“我以前说塞勒涅是个难以成事的孩子,不是说她笨什么的。只是她是那种沉不下心的孩子,总是只在乎自己在乎的,对那些不在乎的东西从来都不上心;这样的学生怕是成不了出色的萨满吧?可有时总会想,你要是像她一点就好了。”
老萨满摩挲着手杖说,“你能原谅她的有限,为什么就不能原谅你自己呢?”
我低头不语,许久后起身告辞。但我的意识却仍留在这里,有人从暗门里走了出来。
“您说服他了吗?”
她轻轻问。
“不可能的。”
老萨满摇摇头,“有些孩子的心就像火一样,永远光也热,恨不得把所有事都扛在肩上,这样的孩子是劝不住的,因为他们只听自己的心声。但火要是控制不住是会把自己烧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