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所为?”
商之摇头:“至今仍未查到。我第二日赶去时,尸首已不在,帐篷亦被燃为灰烬,唯一得知的线索,便是当日黄昏时分,有人看到一金袍华裘的男子骑着白玉骢徘徊附近,身带异香,面貌俊秀近妖。”
“金袍华裘?身带异香?”
沈伊沉吟,念光闪过,只觉一金袍修俊的身影正自久远的记忆中悠然步出重雾。记忆中,男子俯身注视着他,双目妖娆深邃,如若冰凉的吸石。幼小的沈伊只望了一眼,便觉坠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那样惊惶失措的感觉,如今想来竟也令他心有余悸。
只不过……那人,那人――该是已死才对?
沈伊面色一变,额角顿时渗出涔涔冷汗。
“怎么?你知道是谁?”
商之目光敏锐,自看出他的不妥。
沈伊不堪那锋利如剑的目色,忍不住移开视线。思量良久,方低低出声:“尚,我得离开范阳去雪山一趟。”
他拿定注意,才复又回头直视商之,“我想,或许我能寻得雪魂花。”
他挑起眉毛,嘻笑如常,却不知哀伤和悲愤早已沉于眸底,再也挥之不去。
商之望了他片刻,道:“随你。”
“那范阳这里……”
“明日朝廷来使是义父,这里的事你无须再担心,”
商之瞥了一眼夭绍的阁楼,微微拧眉,“只是夭绍――”
沈伊道:“带她去云中吧,她该和阿彦在一起,阿彦也需要她。”
商之闻言怔住,僵立当地。风拂满身,漫长的沉寂中,他忽然感到一缕不知从何而来的冰寒正慢慢侵入骨骸,直透入他的心底。
“你大概还不知道,阿彦和小夭,早已有了婚约,”
沈伊抬首望向夜空,自顾自道,“九年前,谢叔叔送给阿彦月出琴,他的话我至今仍记得清楚:琴在情在,情在心在,心在,人在。他要阿彦一生保护小夭,阿彦应下,只可惜小夭却不知情……”
说到这,他话语一顿,又觉自己的担心多余,笑了笑,继续道,“不过依她现在对阿彦的感情,即便没有婚约,怕也是陪伴一生一世的执着吧。如今阿彦中毒未解,心结犹在,故意冷落夭绍虽是为了不拖累她,但又何尝不是折磨他自己?往日东山上无忧无虑的欢笑如今尽成悲哀,只能是叹人世无常……”
他感慨良多,身旁那人却许久不再出声。
沈伊转目,入眼却是商之瞬间苍白如雪的面庞。
怔了片刻,他轻轻摇头,行至商之身旁,伸手按住他的肩,温言道:“我离开范阳北上的事暂时不要让夭绍知道,免得她又要跟随。依她的双腿,去雪山那样的地方无疑是送死。还有……夜里风寒,积雪未融,你虽不惧冷,但也不要站得太久。”
鲜血,刀剑,遍地尸骸……仿佛是在无尽的迷雾中,遥遥望见黑衣刺客执刀而笑,面目狰狞如鬼,而他的身前,青衣如烟,在弥漫的血气下缓缓飘散……
“阿彦!”
夭绍呼喊,自梦中惊醒,一身冷汗。紧紧拥住了锦被,躺在榻上睁大双眼,喘息过后,仍是惊魂未定。梦中的害怕和伤心是那样逼真,让她久久回不到现实。自榻上坐起,痴了半响,找出火石将灯燃亮。
夜色仍深,她却再无睡意,索性下榻披了貂裘,找出从洛都带出的医书,于灯下细阅。
四周寂静,夭绍强迫自己定神看书,无奈心底仍有不安隐隐作祟,耳边总回荡起梦中那刺客的狞笑,血腥的场景更是逐渐清晰地浮现于眼前。她甩了甩头,放下书简,推开窗扇。
冷风拂面而来,冰凉彻骨,终于将她冻得清醒几分。
梦已远去,她抬头,漫天星华璀璨。
如此寒夜,整个刺史府早已不见人走动,零星几盏灯笼悬于长廊下,微若萤火的光芒更称得夜色深邃黑暗。风吹得久了,夭绍耐不住寒,待要伸手关窗,目光一落,却又怔住。
阁楼下的池边,那立于梧桐树下的黑衣宛若冰石筑成,动也不动。夜下他一人独立,如此萧索,而又如此寂寞。夭绍望着他,想要下楼近前,却又觉得他背影刚毅削冷,孤寡太盛,近在眼前,却又分明远在千里之外。她遂收回关窗的手,站在阁里,静静相望。
不知多久,当夭绍疑似自己也将被冻成冰石时,终于见他身子轻轻一动,转过头来。
相距并不甚远,也不甚近,恰瞧得清彼此的容貌,眸光相对。
枯叶积雪,池水冰封,连他看过来的目光,也似渐渐被寒风凝结。以那样透凉的眼神望入她的眼眸,冷漠得好似从未相识,从未相知。夭绍扶着窗棂的手微微颤抖,见他回头,她唇边本带着浅浅的笑意,此刻却感觉有什么冰凉刺骨的情绪正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让她再也笑不出的难受。
他望了她许久,终于一低眉,垂手拿起腰间的玉笛,靠近唇边。
笛声悠扬,听入夭绍的耳中,再熟悉不过。与怒江上她吹奏的曲子一般,这也是他年少时所谱,本是缠绵婉转的曲子,而这一刻他吹来,却是悲凉得让人心碎魂伤的凄然。
他静静吹奏,她静静听罢。笛声停歇时,她不知为何已是泪流满面。
商之再望了她一眼,转过身,飘然离去。他走得迅疾,如逝去的清风,夭绍无法挽留,默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好似望着隔世的烟尘。
有些事情,不必言明。冰雪聪慧之下,所被蒙蔽的,不过是逃避的心。无论是现在的他,还是原先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