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家的院子和我们刚刚去过的那家大同小异,所不同的是院子的主人是一位五十左右的『妇』女。她的穿戴颇为齐整,让人吃惊的是头梳洗得那么光滑,还描了眼眉。无论是打扮还是模样,都比刚才那个女人好多了。她正在院子里切红薯干,一边切一边摆在地上,已经有了白白亮亮的一大片。她见了我们就放下刀走过来。
我们说了一会儿话,想不到院子一侧的茅厕里还蹲着一个人他在那儿咳了一声,提着裤子走出来。他见了生人几乎没有表情,只把衣服整好,磨磨蹭蹭坐在一旁。女人告诉“这是俺家娃儿他叔,帮我做活儿哩。”
旁边这个男人四十来岁,一双眼睛格外灵活。他搓搓手,客气地递来旱烟末和纸。我笨拙地卷上吸起来——我不会吸烟,只是吸到嘴里又把它吐掉。那个男人开始问这问那,我们告诉他,说来找一个亲戚,问他知不知道有个姓孟的老人,人们都叫他“老孟头”
。他说叫“老孟”
的可多了,这个庄里过去有一个,已经死了好多年了;前边的夼里也有几个叫“老孟”
的人,不过有的不是老头儿。
“年轻人还叫‘老孟’吗?”
“有的小孩儿刚会跑就叫‘老孟’了。”
梅子笑了。
那个穿戴齐整的女人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子,划了划头皮也笑了。她的脸『色』很红。
正说着话,又有人敲门。
刚敲了一两下,那个人就自己闯进来——来人是一个特别高大的男人,手里扯着我们见过的那个很小的娃娃,娃娃嘴里还在咀嚼着我们给他的糖果。高大的男人一进门就嚷
“俺城里亲戚在这儿啦?”
他笑眯眯的。我们马上明白这是刚才离开的那家男人回来了,只得站起来点头。
他说“家去,家去。”
这边的女人和男人不知怎么回事儿,也不便说别的;梅子有点儿犹豫,我就扯扯她的手,跟上来人出去了。
刚出了门那男人就说“孩子他妈跟我说了,我说远道来的是客呢,走了还行?家去!”
他四下看了看,又趴在我的耳边说“我打听了好一会儿,才知道你们闯进了这一户人家——天哩,在乡下不『摸』清底细怎么能『乱』闯?可不能到‘光棍干粮’家过夜……”
梅子不知道“光棍干粮”
是什么意思。
男人又压低嗓子“看见她院里坐的那个男人了吧?搭伙的!还有别的人……都是些不正经的人。只要是不正经的男人都爱帮她做活儿。她是个寡『妇』,忒不正经哩。”
我们再没说什么,就跟他回家了。
他真的是我们一开始进入的那户人家的男人。这时他的女儿也回来了,站在我们面前,让人阵阵惊讶女孩子大约有十八九岁,已经出落成一个大闺女了;她刚刚洗过脸,皮肤光洁滋润,只是头上沾了一些白『色』的粉末;脚上穿了一双崭新的白塑料凉鞋,虽有点儿不合季节,但很好看;塑料凉鞋的缝隙里『露』出的是红方格袜子;裤脚很窄,紧绷在身上,显出了苗条的体形。在这片大山里,大概这就是最时髦的打扮了。她的上衣是土布蓝花衣服,如果在城里这件衣服就会显得身价百倍——想不到手织技艺至今仍在山里流行。我现梅子的目光在姑娘的上衣那儿停留的时间很长。
姑娘见了我们,甜甜地叫“叔叔”
和“大婶”
。梅子第一次听人跟她喊“大婶”
,有点儿不好意思。
她这样喊着,帮我们接下肩上的东西,又规规矩矩放到了屋角。
我心里想家里这么拥挤,怎么睡觉?而且还有这么大的一个女孩子。我注意到屋内只有一铺大炕。
那个强壮的男人留着平头,头上也沾满了白『色』粉末。他搓着大手告诉,孩子的名字叫“小锚”
,然后笑着问“你们喜欢吃什么饭?俺山里没什么好东西,随便凑合一顿吧。我让娃他妈做了鱼酱、玉米饼子——大葱蘸鱼酱吃玉米饼子,俺招待城里人都是用这个法儿,城里人吃了个个高兴哩。”
我对梅子说“这再好吃也没有。”
女人高兴极了,从屋里走出来,用衣襟擦着手说“比俺做饭更干净的人没有,俺男人见俺不洗手做饭就拿巴掌掴俺……”
男人哈哈大笑“给城里人弄东西吃,不洗手还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