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锚在一边不好意思地垂着眼睫,看看我,又看看梅子。后来她不声不响地给母亲端了水盆、拿了『毛』巾和香皂……
二
饭后我们和男人交谈起来,问他关于“老孟”
的一些事情。他过世的老岳父显然不是我们要找的人,这一点使他很不愉快。他说
“他妈的,他妈的,偏偏就不凑巧!”
看来他极希望我们真是他的亲戚才好。最后他说“不管怎么样,亲戚也罢,不是亲戚也罢,进了这个门就是缘分。我们就当成亲戚好了。”
小锚满怀期望地看着我们,兴奋地瞥了爸爸一眼。
男人又说“这么着吧,反正来了一遭,明天我叫小锚陪你们再转几个村子看看。”
他吞吞吐吐不愿说出另一些姓孟的老人,但经我一再启示,最后还是说了远处村子里的两三个老头子。我告诉他我与那个老人从未谋面,详细情况也不甚了解。但我并没有讲那是我的“义父”
以及他的由来,而只说了一下这个人的大致情况。
男人说“这就难了,嗯,你在这个山里找人,最难了。比如说叫‘小锚’的吧,和俺孩儿一个名字的,我一口气就能找出十个八个。山里人没文化哩,听见人家取个好名儿就跟着学……”
晚上睡觉时,他硬把那个大炕让给我们,他们一家就睡在屋角铺开一领席子,席下塞了些玉米秸,转眼之间搭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地铺。
小锚自己在两个锅灶的后面搭了另一个地铺——她大概平时也是单独在那里搭铺的。
这一夜我们很久都没有入睡,因为那个男人一直在下面咕咕哝哝小声说话。到后来,好像是女主人伸手打了他一下,他才没有声音了。
我们到了下半夜才睡去,可只睡了一会儿就被什么东西弄得痒痒的,醒了。我揿亮手电一看,原来身上爬了几只虱子。这可不是陌生之物。我对梅子说“不要紧,等我们出山时,用开水烫一遍衣服就行了。”
梅子很厌恶这些东西,她再也没有睡着。
天亮之后我们就要翻过村东的岭子了。分手时他们坚持要送客,怎么推托也没用,他们硬是让小锚送了我们很远。如果不是坚决拒绝的话,大概小锚还要跟上我们再走几个村子——我们虽然心里充满了感激,但不能让她再往前走了。
沿着山岭的下坡往前走去,可以路经岭下的很多小村落。我在自制的一张图表上已经做过标记再往前是老夼、姜各庄和老屯……这些丘陵大多是东西走向,流经北部平原的河流就在这里育,形成小溪;小溪上游都是坡度很陡的高地,像我们脚下的这个岭子只是个例外。山上植被很好,属于茂密的混交林。那个高大的砧山在群岭以东,它的南部就是雄伟的鼋山山脉主峰。站在山坡上望去,可以看到那条山脉由东向西蜿蜒起伏,构成了着名的“半岛屋脊”
……
我们走了长长一段路,才觉有人在跟踪。后来那个走走停停的人终于追了上来,竟然是小锚!她坚持要陪我们往前再走一段,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可我很快觉得她有什么心事,因为她总是搭讪着,没话找话。我想再也不能让她继续往前了,就问“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帮你吗?”
她吞吞吐吐,最后才说“你们老在山里转,肯定见了不少人呢,我想让你们帮忙打听一个‘城里人’……”
打听什么人啊?问了许多遍才搞明白,原来那是有一年来山区帮助勘察滑石矿的一个小伙子。可怜的小锚,这会儿既讲不清他是哪个地方的人,又不知道他属于哪个部门——甚至也搞不明白他来自县城,还是其他更远一点的大城市。
她什么都讲不清。
三
我和梅子听懂了,原来那个小伙子在这里工作时,他们偷偷好起来,小锚一时冲动就跟他跑开了。他们离开了很多天,小伙子也顾不得自己的工作了;他带上她一口气串了很多地方,最后才回到山里。半年之后这个滑石矿建起来了,小伙子也就随着那帮人撤走了。就这样,他再也没有回来。
我觉得那是一个不能宽恕的小子。我问小锚“你觉得他是个值得留恋的好人吗?”
“俺觉得他最好了。”
“那他怎么说走就走?他真爱你吗?”
“最爱了!”
“也许……不过要当心这个人骗你。他如果真的爱你,就该讲明白什么时候回来,让你等他,或者干脆把你带走。”
“他说不定遇上了什么要紧事呢!他还会回来,他肯定会。他手里捏了一个仪器,上面有个针,一动一动——他说那个针指向哪里,他就得走向哪里,耽搁不得哩!他的工作让他那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