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然伏在沈寒溪的背上,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那一年,她悄悄地将一个人放在了心上,可惜的是,她忘记了他的名字,也没看清他的长相,仅知道他是尧州府学的学生。可是府学乃官办的学塾,尧州当地的学子少说也有四五百号人,她又怎么可能凭借一个模糊的印象,便将他从这众多的学子中找出来呢?
不久,她的祖父云游归来,当时任尧州府学的周广通便时常过来走动,她也因此认识了慧娘,从慧娘那里听说,周世伯最得意的学生,名唤萧砚。
她因此多了一个没来由的念头,也许萧砚便是那个人呢。
许多年后,萧砚在周世伯的举荐下,到家里教少垣读书。他身为男子,自是不能随意同女眷见面,她一个女孩子,也不能如少垣一样到处乱跑,三年来,也许是他们缘分浅薄,每日都在同一方宅子里生活,竟是一次照面也没有打过,印象中,也只是在回廊上远远地见过他几次。
她小的时候,眼睛曾被火熏坏过,视物有一些障碍,便只隐约看到,他如芝兰玉树一般挺拔,其余便再没有其他印象。
从那时开始,她偶尔会从少垣口中,听到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那时,她仍未确信他便是她在那个元夜遇到的少年郎。但,对这个名字的关注,却仿佛已经成了她的习惯。直到后来有一天,她在少垣那里看到了她的手帕,才终于确定。
少垣与萧砚出去骑马,手掌不小心擦伤,萧砚便拿出了这个帕子,给他包手。
那个帕子上,绣了她的名字,正是那日她见他受伤时给他擦脸的那一枚。
自那以后,她心里每每想到萧砚这个名字,便都是欢喜。
彼时她年纪尚小,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一个人,只是觉得这种藏着一个秘密的感觉,在她充满冷眼的生活里,是难得的暖意。
在祖父为她定了这门婚约时,她甚至觉得,自己何其幸运。她心里一直期待着,何时能与他再次相见,并且暗暗地揣测,再次相见的时候,他看到自己的新娘就是许多年前的那个小姑娘,会不会也会会心一笑。当然,他也有可能已经将她忘了,但也没关系,她还记得,她可以慢慢地说给他听。将她的这些年,都说给他听。
可是,那只是她的一厢情愿。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他至今都不知道,那些年,她的欢喜,她的期冀,都是他。
可她如今想起这件事,也并不十分难过,萧砚于她,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只因她在墨家过得太苦,需要寻一个寄托,这个寄托是谁都可以,他恰好在那个时候出现,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快到杨府时,沈寒溪将宋然放下,任她跛着脚跟在自己身后,仿佛适才什么也没生过。
杨成万照例备了宴,来请沈寒溪,令人欣喜的是,这位难以讨好的大人并未如往日那般推拒:“本官也正有意想同杨大人小酌几杯,杨大人先去等着吧,本官稍后便到。”
又冷不防添道,“那日的那个谁……”
偏头想了想,道,“茶茶,让她来伺候吧。”
宋然在他身侧微微一顿,待杨成万退下,听到他似笑非笑的语调:“宋姑娘身体不适,便趁早歇着吧。”
又轻浮地问她,“宋姑娘莫不是舍不得本官了?”
宋然眉心微微一跳,平淡应道:“大人又玩笑了。”
沈寒溪没有回答,去里面换了便服,推门而出。
宋然翻开一只倒扣在黑漆描金盘上的空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捧在掌心里。她愈觉得今日的自己有些不妙,但是又不敢深入探究,只觉得心慌得厉害,精神也难以集中。片刻后,她起身,决定去找哑巴下一盘棋。
还没走到哑巴的厢房,忽然有个小丫头一头撞进了她的怀中,她将对方扶起,认出是温氏的陪嫁丫头秋英,不由得问道:“你行色匆匆的,生了何事?”
她一看到宋然,便忍不住哭了起来:“宋姑娘,你快去看看我家夫人吧。老爷他今天回来后突然狠,把夫人她……”
她不再说下去,眼泪汪汪的,“老爷他不让请郎中,说谁敢去请就打断谁的腿。可夫人现在烧得厉害,奴婢也是没法子了,才偷溜出来找宋姑娘,想着能不能借宋姑娘的面子,向老爷求个情……”
宋然眉眼一沉,安抚六神无主的她,道:“你立刻去请郎中,有什么事,我来担着。”
秋英道:“可是老爷交待了,夫人院里的人,今日谁也不得出门,有好些家丁在门外守着……奴婢不敢硬闯。”
宋然眉心微微拢起,道:“你跟我来。”
携着她的手,敲开哑巴的门,吩咐他,“你去请个郎中过来,不得耽误。”
又对秋英道,“哑巴对杭州府不如你熟悉,你与他一起去,找家靠得住的医馆,去回。”
哑巴没有来得及穿外袍,但见她神色严肃,便知事情紧急,也不多言,对那小丫头道:“走吧。”
秋英连连道谢,随哑巴去了。
宋然行至温氏住处,院子前果真有几个家丁守着,不让她进去。她拿出沈寒溪的威严来,冷冷道:“我乃贺兰大人的随行女侍,今日找尊夫人有要紧事,若是耽搁了,你们杨大人担待得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