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筠大声道:“甚么叫胳膊拧不过大腿?”
李守节道:“昭义军区区三四万军马,哪里敌得过身经百战的禁军?真要是动手,结果必然一败涂地。”
李筠怒道:“放屁,我与世宗皇帝情同兄弟,禁军里的将校皆是故交,只要我登高一呼,必然四方应从。”
李守节道:“阿爹息怒,虽然阿爹的资历威望无人可及,可是天子从殿前都虞候一步步升到殿前都点检,可以说殿前军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一旦交战,昭义军可说没有一丝胜算。”
他和众将校苦劝良久,李筠才勉强答应接见楚昭辅。
楚昭辅宣读完诏书,李守节代替李筠接过诏书,笑道:“家父已经准备好了宴席,请贵使入席。”
李筠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是终究还是奉诏了,楚昭辅完成了使命,于是欣然入席。他端起酒杯,笑道:“下官敬李帅一杯。”
李筠面带怒色,看也不看一眼,似乎听而不闻。李守节道:“阿爹,上使给你敬酒。”
李筠‘哼’了一声,自顾饮了一杯。楚昭辅是朝廷派来潞州宣诏的使者,李筠这么礼数不敬,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自是神情十分尴尬。李守节笑道:“家父近来身体不适,还请上使海涵,我敬上使一杯。”
又对陪坐的众将使了使眼色。众将心领神会,纷纷敬酒。
李筠眼见他们觥筹交错,不亦乐乎,越想越是窝火,当下离席而去。楚昭辅问道:“李帅这是怎么了?”
李筠不辞而别,李守节也是大惑不解,只得道:“想必家父有些不舒服,回房歇息了,上使,咱们喝酒。”
自饮了一杯,又道:“天子顺应天意,即皇帝位,四海归心。烦请上使回京之后,转告天子,家父择日就会觐见天子。”
楚昭辅皱眉道:“不过看李帅的样子,似乎并非真心臣服,难道还对前朝念念不忘?”
李守节忙道:“上使误会了,家父实是身体偶有不适,家父现在做的是大宋的官,绝不会心心念念想着前朝。失礼之处,我代家父向上使赔罪。”
站起身来,深深一揖。楚昭辅摆手道:“只要不想着前朝,就算有甚么失礼的地方,我也不会追究。”
正说之间,李筠返回了客厅。他手里拿着一副卷轴,打开挂在墙上。众人凝目望去,有人大惊失色,有人瞠目结舌,李守节更是魂飞魄散,原来画像上的人竟然是大周太祖皇帝郭威。李筠对着画像哭哭啼啼,口中念念有词,但是说的甚么,没有一个人听清楚。李守节眼见楚昭辅神情大变,忙道:“阿爹,你喝醉了。”
李筠大声道:“我没醉。”
对着画像道:“太祖皇帝,我追随你左右,原本盼着大周千秋万代,世代绵延,可是世宗皇帝殡天不久,就改朝换代了,我心里苦啊!”
楚昭辅见他哭天抹泪,神情哀伤,对着自己这个当朝的使者哭泣前朝的皇帝,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当下拂袖而去。
李守节皱眉道:“阿爹,你这是做甚么?”
李筠‘哼’了一声,道:“我就是要恶心恶心他。”
李守节叹道:“已经改朝换代了,阿爹这样做,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顿了一顿,又道:“阿爹在大庭广众之下哭泣周太祖,使者一定会如实禀告天子,天子龙颜大怒,万一兴师问罪,褫夺阿爹的官职,也只是一纸诏书的事。”
李筠满脸的无所畏惧,道:“就算赵匡胤不兴师问罪,我还想杀向京师呢。”
李守节吓得脸都白了,劝道:“天子坐稳了龙椅,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阿爹莫要再说了,连想都不能想。”
李筠勃然大怒,瞪眼道:“老子用得着你来教训吗?”
其实反还是不反,他自己都没有考虑清楚。只不过赵匡胤这个无名小卒神不知鬼不觉,旦夕之间就夺取了天下,实在是愤愤难平。
潘美携带诏书来到保义军节度使官署,官署大门外两侧各站着十名擐甲执兵的士卒。他微微一笑,迈步走进正堂。正堂两侧各站一排军校,有的满脸横肉有的面无表情,但是都手按刀柄,一副蓄势待的模样。袁彦坐在上,双眼紧闭。正堂里没有点灯,光线昏暗,显得阴气森森。潘美心中了然,这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他胆大心细,并不惧怕,朗声道:“诏书到,保义军节度使袁彦接诏。”
袁彦这才缓缓睁开眼睛,慢慢腾腾走到堂下,正准备跪下的时候,潘美又道:“此间光线昏暗,请袁帅点灯。”
袁彦于是吩咐点灯,正堂内顿时灯火通明。
潘美微微一笑,道:“看袁帅的样子,似乎心情不佳?”
袁彦叹息一声,道:“请些日子还风和日丽,哪知天有不测风云,现在却阴雨绵绵,故而心情不好。”
潘美知道他含沙射影,把朝代更迭比喻成天气阴晴,当下道:“我有几句知心话要说,袁帅可否让他们退下?”
袁彦沉吟片刻,挥手道:“你们都退下。”
众军校当即退下。潘美又道:“从前我曾做过袁帅帐下监军,算是故交,明人不说暗话,我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袁彦嘿嘿冷笑,道:“请讲。”
潘美道:“从前你与天子乃是夙敌,你害怕天子新账旧账一起算?”
袁彦担心的真是这些,但是嘴上却不服软,哈哈一笑,道:“我从来不知道害怕二字怎么写,如果天子想要公报私仇,挟私报复,我也豁出去了,大不了同归于尽。”
潘美问道:“袁帅觉得保义军抵挡的了禁军吗?”
袁彦恼羞成怒,厉声道:“那我就先宰了你。”
话犹未了,已然拔出宝剑。剑锋光芒寒冷,夺人心魄。杀机毕露无遗,气氛肃杀。潘美却看出他色厉而内荏,辞凶而势衰,显得底气不足。微微一笑,坐于椅上,道:“袁帅稍安勿躁,且请收了宝剑。”
袁彦不但不还剑入鞘,反而逼进,道:“你怕死了?”
潘美微微一笑,道:“我若怕死,也不会来宣读诏书了。”
袁彦见他有恃无恐,哈哈一笑,把宝剑插回剑鞘,道:“上使说笑了,许久不见,本帅试试你的胆量,想不到你还是那么临危不乱,镇定自若,好极好极!”
潘美道:“从前袁帅与天子结怨,其中内情,我略知一二。你的堂弟袁横克扣军马饲料,以次充好,被当时的开封府马直军使,也就是天子人赃俱获,抓了个正着,当堂打了板子,从此袁帅就心怀怨恨。后来讨伐南唐,袁帅又上表诬告天子掠夺金银财宝,结果世宗皇帝彻查,天子是冤枉的。请问袁彦,过往的事情,我有没有说错一个字?”
他所言一字不差,袁彦挑不出毛病,只得道:“没有说错。”
潘美又道:“正是因为过往有这么些过节,袁帅故而忐忑不安。其实天子气度恢宏,雍容大度,没有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但是又怕袁帅惶惶不可终日,故而派遣我这个故交来宣读诏书,安抚袁帅。”
袁彦沉吟片刻,问道:“天子当真不计较以前之事?”